萬曆四十七年三月初三午後,遼東寬甸以北,沙尖子山崗。
湍急的渾江在此處陡然拐彎,水勢漸緩,由露河渾江口處注入鴨綠江。
此地屬於建州三衛,堪稱化外之地。
努爾哈赤崛起前,這裡人跡罕至,除了深入山林的遼東獵戶,隻有少許越境挖參的朝鮮人。
此時此刻,沙尖子山崗卻是熱鬨朝天。
山崗下築起了層層營壘,拒馬林立,輔兵民夫將渾江岸邊的樹木砍伐一空,用以製造柵欄陷阱。
營地之間人聲鼎沸,頗為熱鬨。
總兵劉大人補發餉銀的消息在軍中傳開,引得士卒振奮,這些在遼東泥濘中掙紮了四五日的重步兵,無不歡呼雀躍。
朝廷欠餉已有數月,這些來自千裡之外的客兵們無不怨氣衝天。
雖說明代的財政還不足以養活一支數量可觀的雇傭軍,然而朱家皇帝既要馬跑得快又不給馬吃草,真的讓人很無語。
如果不是朝廷一直畫餅,說什麼赫圖阿拉金銀無數,攻克之後賞賜金銀,怕是也嘩變了。
眼下劉總兵竟用私帑發放兵餉,如何不讓這些丘八感動。
除了外出哨探的夜不收架梁馬,各營兵士都在把總千總的指揮下,按名冊領取餉銀。
一隊隊強悍家丁,手持順刀長槍,立於隊列周圍,警惕注視著各營前來領餉的士兵。
沙尖子山崗之上,眾人望著山下士兵領餉的場麵,麵露詫異之色。
戚繼光厚餉養兵的時代早已過去,現在的朝廷,拖欠兵餉已是常態。
今日劉綎傾儘家財,給麾下一萬多士兵補足糧餉,分明是壞了規矩。
“劉總兵,之前你斬殺奴賊塘馬,未向本官告知,現在又私自給兵士發放糧餉,耽誤大軍行進,若是杜總兵尚被奴賊圍困,等著我們解救,大軍救援不及,本官可擔不起這責任!”
劉招孫護衛在劉綎身邊,聽見有人說話,連忙循聲望去。
卻見是個身材清瘦,須發微白的文官,身穿三品蟒袍,外麵罩了層魚鱗甲,頗有幾分儒將風範。
這位便是東路軍明監軍康應乾。
他是萬曆三十二年的進士,曆任陳州知州、南京兵部郎中、山東副使等職,這次被調來擔任東路軍監軍,率領五千浙軍援遼。
由於裝備繁多,尤其是各人一杆一丈七尺長槍,攜帶頗為不便,浙軍於是便與朝鮮軍一起,走在了後麵。
在原本曆史位麵上,薩爾滸戰敗後,康應乾單騎逃走。
之後遼陽陷沒,康應乾帶著官印從海上乘船回到朝中,將情況奏明萬曆皇帝,乞求賜罪,皇帝網開一麵,赦免他死罪。
可能是受前世某些曆史論壇貼吧的影響,對這個兵敗卻沒有死節的文官監軍,劉招孫沒什麼好感。
不等劉綎開口,劉招孫便搶先反駁道
“朝廷發放兵餉,本是應儘之事,康監軍手下五千浙軍,不曾少發一文!那杜鬆早已兵敗身亡,救援就不必了,我等須在此自保,再說,義父發放軍餉,自然還有其他打算······”
康應乾胡須抖動,頗有些惱怒。
他和浙軍本無甚瓜葛,隻是臨時監軍而已,平日裡根本看不起這些丘八。
再說,劉招孫不過區區一個把總,文貴武賤,若非他是劉綎義子,早被自己殺了。
劉綎聽了這話,卻是臉色不變,良久之後,才轉身康監軍道
“劉招孫唐突,還望監軍海涵!戚少保《練兵實紀》有雲營中人馬,若出少入多,非係錯數,必是擄掠士民,或夾帶奸細。這苦寒之地,也沒什麼百姓可以擄掠,剛才劉招孫稟告老夫,說營中多了些陌生麵孔。”
戚少保的兵書,在大明武將中頗為流行。
便是康應乾這樣的文官,若有朝一日身處行伍,也會買上一本,細細研讀。
聽劉綎說軍中有建奴奸細,監軍大人臉色微變。
他這次率領東路軍北上,關於奴酋用間,攻陷撫順的傳言,也是聽到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