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曆四十七年十一月二十,京師紫禁城,皇極門金台。
初冬的清晨蕭索冰冷,官員們卻比往日來的更早些。
金台上難得升起了禦座。
司禮監掌印太監盧受捧著個香爐,緩步來到禦榻前,低聲道
“聖上,安定了!”
萬曆睜開眼,滿眼疲憊的望向群臣,輕輕揮了揮手。
他穿著件青色龍袍,上綴綠色的滾邊,肥胖的身體像一座肉山,軟軟癱坐在龍椅上。
和半年前京師獻俘時相比,朱翊鈞現在身體狀況更加糟糕,入秋後開始咳血,太醫院進獻了幾副湯藥,喝了也不見效。
禦極四十七年的萬曆皇帝,恐怕很難再熬過這個冬天。
兩個中官揮舞長鞭,青石板發出清脆的響聲。
等候多時的京官們終於可以奏事。
老皇帝開始閉目養神,耳邊響起嗡嗡嗡的碎屑聲,哪裡遭了水災,哪裡又發生民變,某地的知縣又有了空缺。
大部分事務都是在找老皇帝要錢。
皇上剛給宣武將軍撫恤了一大筆銀子,現在也有些囊中羞澀。
朱翊鈞垂頭閉目,已是風燭殘年,他的思緒飄得很遠,偶爾會想起很多年前張先生(張居正)帶他讀書的那個冬天。
那時的大明和現在不同,雖然也有些民變災難,整體還是蒸蒸日上,從沒像現在這樣,出現末世的景象。
六部閣臣紛紛上前,向皇帝奏報各自政務,老皇帝仍舊沉默不語。
直到兵部尚書黃克纘上前,從袖中取出份塘報。
“臣有本要奏。”
萬曆沉默不語。
“是遼東巡撫周遇春發來的塘報。”
萬曆抬手讓他上前。
老皇帝艱難的睜開眼,肥胖的身子微微前傾。
一名宦官快步上前,從黃尚書手裡接過塘報,遞到了皇帝手上。
萬曆皇帝徐徐打開塘報,聽黃克纘奏報。
“兵部收遼東巡撫八百裡加急塘報,言稱遼東經略不顧監軍何廷魁、崔儒秀及宣武將軍劉招孫規勸,執意在沈陽接納葉赫、蒙古人進城,寬待外番,殘害遼人,十一月初六,在沈陽釀成民變!”
萬曆揮手打斷兵部堂官,滿臉疑惑
“去沈陽撫恤大軍,給銀子封賞就是了,招徠外番作甚?袁應泰現在人呢!”
黃克纘擦擦額頭汗珠,連忙回道
“回皇上,袁經略和張禦史雙雙罹難,還有廣寧參將黃德民。”
萬曆呆呆坐在龍椅上,半晌之後,喃喃道
“死了?”
黃克纘偷瞄了眼皇上,解釋道
“聖上,渾河血戰,奴酋曾派葉赫入沈陽屠城,葉赫殺人無數,沈陽城內,十室九空。”
“袁經略當麵斥責宣武將軍殺戮過重,還說應該招徠外番,充實沈陽人口。後來不知怎麼,話就傳成了要找葉赫人回來殺遼人,奸民乘機作亂,慫恿遼人衝撞經略府邸,找袁經略對質。袁經略和張禦史被亂民殺死,黃德民也不幸罹難。亂民潛逃,劉總兵派鎮撫兵追捕,尚未捕獲。”
“兵部派出的吏員回報說,眼下開原、遼陽、鐵嶺等地也有民變發生,剛剛收複的撫順清河,有建奴細作活動,風傳後金兵將卷土重來·····”
萬曆揮手打斷黃克纘,問道
“劉招孫呢?”
兵部尚書回道
“宣武將軍正在派兵平亂,不過兩位監軍都說,渾河血戰後,開原軍和川浙兵傷亡慘重,糧餉也是匱乏,恐不能繼續再戰。”
“朕知道了。”
萬曆眼神有些渙散,忽然咳嗽一聲,吐出血來,身子歪倒在一邊。
周圍宦官和宮女立即上前,扶住皇帝,一名宮女端來湯藥,老皇帝吃力的喝了口藥,氣喘籲籲道
“繼續說。”
黃克纘撫摸額頭,小心翼翼道
“兵部回報,當日,遼民在鐵嶺城南發現兩具不明屍體,穿著飛魚服,被亂刀砍死。”
萬曆掙紮著做起來,怒目而視。
“是誰的檔頭!”
黃克纘聲音壓到最低,不過還是能清晰聽見。
“回皇上,死掉的兩個錦衣衛好像是東廠番子劉月勝、文登強。”
萬曆嗬嗬一笑,轉身盯著盧受。
盧受畢恭畢敬來到萬曆身邊,眯著小眼睛,等待皇上問話。
“東廠派人去了?這麼心急,你們是要拿人,還是要錢!”
盧受跪倒在地,掄起手掌,左右開弓,一連扇了自己十幾個嘴巴,金台上啪啪作響。
老皇帝盯著他沉默不言,過了一會兒,才揮手道
“好了,說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