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齊建立初期,北方戰亂頻仍,商業凋敝,各省極度缺少現銀。
如果此時直接照搬張居正一條鞭法,或者滿清的“滋生人丁,永不加賦”政策,資本對土地收益的剝奪和瓜分,就會急劇增強,北方孱弱的農耕經濟,崩潰,指日可待。
在這種背景下,直接由國家控製土地生產,實行極圈主義統治,不失為一種權宜之計——至少要比讓農戶大規模破產,淪為流民要好。
當然,解決此類問題,其實還有另外一種思路,那就是像滿清那樣,在人口集中區,多搞幾場人類消除計劃,高效控製人地矛盾。
劉招孫雖然殘暴,卻還沒墮落到,為了秩序自我閹割,人為減少丁口的地步。
相比凋敝的北方,江南足夠富庶,經得起折騰,再加上一些其他層麵的原因,於是,這裡就成了帝國經濟政策的試驗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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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政或許能蠱惑賤民丐戶,蒙蔽一貧如洗的自耕農、愚弄少數不知死活的小地主。
但卻騙不了王衡。
滋生人丁,永不加賦,類似政策顯然不是什麼好兆頭。
王衡很清楚,新政,是從他們這些豪強大戶口中奪食。
說劫富濟貧,損有餘補不足,都是謬讚。
清丈畝,早在張居正時代就不是完美不缺,由於牽涉方麵非常複雜,裡麵的利益鏈條不是一句兩句能說的清楚的。
張居正清丈畝的重點,其實不是打擊豪強,追求公平。
一體盤查隻為增加賦稅。
和張居正時代類似,大齊朝廷的土地清丈任務,是以攤派的形式下達的。
按照廣德皇帝製定的標準,在收稅過程中,隻要生田耕種三年就按照熟田收稅。
通常,土地肥沃、產量可觀的熟田歸於地主所有,生田通常是底層老百姓墾荒而得。
所以,從某種程度上說,清丈土地——如果成功的話——會廣泛增加收稅對象,不論田主貧窮貴賤。
說得更通俗一點,劉招孫這賊人,盤剝完縉紳大戶,下一步要剝削貧民百姓。
先把各省田地從豪紳手中贖回(低價或者完全無償),重新進行丈量,將土地低價或無償分給佃農租種,注意是租種,也就是說田地所有權,一直在朝廷手中。
接著,要不了多久——通常是三年——各村陸續成立農社,田地從佃戶手中收回,統一歸於農社,再由農社分配給佃農耕種,農社負責管理,根據農戶勞動表現,分配糧食物資,名曰共同勞動。
最後,佃農淪為國家機器,或者說機器的一小部分,從出生到去世,一輩子都在土地上辛苦勞作,為帝國奉獻他們的全部(除了個人和家庭所需的口糧)。
相比從前,一個普通農戶,一生所遭受到的盤剝,隻會更加沉重。
當然,所有的辛苦勞作和無私奉獻,都會在為帝國征戰,教化全世界蠻夷的口號中變得更有意義——至少在大家宣誓時是有意義的。
這是劉招孫在北方玩過的套路。
通過鏟除縉紳大戶籠絡底層百姓,等控製局麵,再掉轉頭加倍盤剝底層,發動大多數人,“統治”少數反對者,實現多數人的暴政。
最後,所有人都被捆綁到瘋狂前行的戰車上,被全部榨乾·····
劉招孫的套路,王衡看得清清楚楚。
王衡知道,他若再不采取行動,劉賊對縉紳的盤剝很快就會開始。
補交田稅,罰沒田地,最後抄家滅口。
這樣的事,劉賊在遼西做過,現在不過是駕輕就熟。
王衡比其他縉紳更了解劉招孫野望,所以,到最危險的時刻,這位歸隱山林的大齊宮廷畫家,決定領導大家,和暴齊死磕到底。
死磕當然不是說要大家以身犯險,跑到戰場上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這也不是文官們擅長的事。
“劉招孫有多少兵?”
“齊國有十二大兵團,兵力最少的炮兵團,有一八千人,想必他有至少十五萬兵力吧?”
王衡輕輕搖手,告訴眾人一個他知道的震驚結論。
“不,劉招孫隻有五百個兵,或者更少。”
“五百個兵?怎麼可能?”
“齊軍能打敗左良玉鄭森,如何才有五百個兵?”
等所有人的議論稍稍停息,王衡咳嗽一聲,才繼續說
“大齊現在有南北二十多個省,疆域數倍於前明,全國幾千個府縣,至少有一小半不服南京統治,各地隻是維持表麵的和平。劉招孫有十二三萬兵馬,還是三十萬前明降軍,聽起來很是滲人,但這點兵,平鋪到江南,又夠乾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