蠢賊!
人的歲數有時和獲得的快樂是成反比的,越長大臉上的笑容越少。小時候,即便是因為得到一個棒棒糖都會開心一整天,長大後,即便麵前擺滿了山珍海味卻還是笑不出來。
無外乎,隨著年歲的增長,原本沒心沒肺的孩童開始不斷往心裡填充各種欲望,直到把自己撐成了大人。想要的太多,得到的又太少,不過是折磨自己罷了,又怎麼快樂得起來呢。
就如同此刻的黃毛,在和張小滿見麵之前,饑腸轆轆,看到一個大白饅頭都會直流口水。可得到了張小滿的兩百塊和銀行卡之後,麵前明明擺著一分色香味俱全的回鍋肉卻毫無胃口。
銀行卡裡的錢再多,他也不會亂用,畢竟是借來圓他心願的,以後還是要想辦法如數還給張小滿,這也是黃毛忽然沒胃口的原因,一份沉甸甸的壓力。
兩百塊是自己的,原本想多點幾樣小菜,再整點燒刀子小酌幾口,犒勞一下自己,隻是在回鍋肉被端上來那一刻,黃毛卻又膩了,沒了興致。不論是張小滿的語重心長,還是韓梅的苦口婆心,都在他腦子裡一遍遍回蕩。
黃毛不是那種因為彆人一點好處,就立馬血脈僨張,擼起袖子要為對方拋頭顱的人,可此刻竟也生出一種士為知己者死的念頭。
張小滿給他的不僅是一張銀行卡,還是一個他可以為何為和韓梅做些什麼的機會。
什麼才是空虛?不被任何人需要才最寂寞。
這些年來黃毛遍嘗了人間的世態炎涼,沒有人在意他,更沒有需要他。活得就像一隻蹲在井底的青蛙一般,甚至連那隻路過的老烏龜都不見了,隻剩他自己一遍又一遍地叫著“孤寡孤寡”。
現在張小滿給了他一個填補空虛的機會,這令黃毛生出無限個肝腦塗地的想法。就像人在最窮困時,假若有人願意伸出援手,但凡內心柔軟一些的便會想要為對方賣命。
不經意間摸到兜裡那張黑色會員卡和紙條,黃毛心中立時有了計較,匆匆地刨了幾口飯,將回鍋肉裡的肉挑乾淨,剩下一盤子蒜苗,抽出一張紙巾,擦了擦滿是油汙的嘴,拍下一張20的鈔票,十分豪爽喊了一句,“老板,收錢,不用找了!”
隻是,生活很快就給一腔熱血的黃毛潑了一盆冷水。
路邊攤老板抓住了黃毛的手臂,舉著麵值20的鈔票,冷冷地說道,“當然不用找……一盤回鍋肉18塊,碗筷費3塊,米飯2塊,你剛才還用了一張紙巾,一盒紙巾2塊錢,總共25塊,你還得給我補5塊錢!”
黃毛一怔,瞪大眼睛道,“碗筷也算錢?還有……我就用了一張紙,你要收我一盒的錢,太不講道理了吧!”
“碗筷憑什麼不算錢,我洗碗不用水,不需要買洗潔精,不需要消毒嗎?這些哪一樣不要錢,”路邊攤老板指著桌上的紙巾道,“至於那盒紙巾,既然是你打開的,那你就得買單,覺得隻用了一張虧了,你可以帶走……但是該付的錢一分都不能少,這就是老子的道理!”
黃毛張了張嘴巴,竟找不到一句話反駁,臉色青紅交加地收回自己的20塊,掏出一張紅票子,拍到桌上,“好好好,老子認栽……這回夠了吧!”????“夠了,”老板立馬滿臉堆笑地問道,“這回也不用找了是吧?”
“想得美!消費了多少付多少,必須給老子開發票,”黃毛往地上啐了一口,“該找的錢一分都不能少,這是老子的道理!”
路邊攤老板臉色隨即變得像吃了死蒼蠅一般難看,“路邊攤開個屁的發票……”
“不給老子開發票,老子立馬打電話舉報你!”黃毛冷哼一聲,“前兩天老子吃烤串還不是一樣要了發票,一樣都是路邊攤,你憑什麼要搞特殊。不開票,你就可以名正言順不交稅,今天你覺得自己是賣路邊攤的不交稅,明天開酒店的就可以認為自己掙得沒彆人的多不交稅,大家都不交稅,學校誰來修,醫院誰來建?你們這些人說輕了是偷奸耍滑,說重了那就是社會的蛀蟲!”
路邊攤老板目瞪口呆地看著黃毛,將手上的紅票子遞回給黃毛,“算了,老子沒工夫跟你閒扯,零頭給你抹了,你也彆特麼上綱上線地要發票……”
“憑什麼你要給我把零頭抹了,”黃毛雙手叉著腰,沒有伸手去接那張紅票子,“老子缺那五塊錢嗎?25就是25,老子一分都不會少給,發票你也休想不給,老子今天就認這個死理了!”
十分鐘後,路邊攤老板滿頭大汗地不知從哪搞來了兩張發票,一張20塊的一張5塊,看著黃毛一本正經地驗完真假,刮完獎區,而後哼著小曲離開,冷著臉朝黃毛離去的方向吐了一口濃痰,“沒錢裝個屁,事兒逼一個!該你吃一輩子路邊攤!”
黃毛當然沒有聽到老板的謾罵聲,否則說不得要折身回去再和路邊攤老板細細計較一番。閒庭信步地來到醫院門口,黃毛在玩具攤買了一個撥浪鼓,搖了兩下,咚咚咚,聽得黃毛心裡樂開了花,滿腦子都是自己拿著撥浪鼓逗弄乾兒子的場景。
將撥浪鼓小心地揣進兜裡,黃毛呼出一口濁氣,揉搓幾下臉頰,擺出以往那副嬉皮笑臉的模樣,搖頭晃腦地朝著侯三的急診病房走去。
剛到病房門口,黃毛就看見朱大長端著一盆黃澄澄的液體走了出來,捏著鼻子給朱大長讓開道路,努力保持臉上的笑容,“胖哥,辛苦了!”
朱大長麵無表情地瞥了一眼黃毛,並沒有理會,自顧自地走向廁所。
黃毛癟了癟嘴,雙手插兜走進病房,瞧見侯三正側著身子,捧著一本書看得津津有味,湊近定睛看清書封,嘿嘿笑道,“三哥,好雅致啊,居然於這般吵鬨的環境中,還能氣定神閒地看連環畫,小弟佩服!”
“你懂個屁,”侯三把書往下放了一點,露出自己一雙狡黠的三角眼,指著書封上的四個紅色大字道,“看清楚了,老子看的是名著,三國演義。”
“三國演義連環畫嘛,我家裡也有幾套,”黃毛擺出一副我懂的模樣,搬了一個凳子坐在床尾,輕咳一聲,“我小時候也愛看三國……”
侯三斜著眼看向黃毛,淡淡地問道,“說說看,你喜歡裡麵哪個人物?”
“那必須是趙子龍……”黃毛頓時來了勁,眉飛色舞道,“一杆大銀槍,能伸能縮,七進七出,直搗黃龍,乃真英雄!”
侯三表情怪異地掃了一眼黃毛,“看來你和我一樣,都是喜歡看裡麵的插圖啊。”
黃毛乾咳一聲,屁股從凳子上挪到侯三的床上,一臉諂媚道,“三哥,先前我確實是有急事要去辦,絕對不是舍不得花那幾個醫藥費……”從兜裡摸出那張黑色會員卡,“看見沒有,江南好的會員卡我都準備好了,等三哥你身體好點了,我就帶你和胖哥去瀟灑走一回,算是小弟我的賠罪之禮。”
侯三瞄了一眼黑色會員卡,咽了一下口水,故作矜持道,“算了算了,不用那麼破費,掙錢猶如針挑土,花錢好比水推沙,都不容易,理解理解……”
“不破費,不破費,”黃毛眼珠子一轉,“這本來就是我一個朋友送給我的,現在不過是借花獻佛……再說了,這卡裡麵已經充值了一個套餐,不用那才是浪費哩。”
侯三抿了抿嘴唇,滿麵春風道,“我這輩子最討厭的就是浪費,勤儉節約是傳統美德,也罷……那我就隻好勉為其難地幫你們消費一把,”眨了眨眼睛,“那套餐有沒有一個期限?我這情況,現在就去有點勉強。”
“倒是不用這麼著急,”黃毛擺擺手,“套餐是沒有期限的,不過最好下周一的時候把它用了,到時候這卡我得還給我朋友……”
“那就下周一,”侯三聳了聳鼻子,“我這點傷到時候應該也好得七七八八了,正好去洗洗晦氣。”
“那咱們就一言為定!”黃毛哈哈一笑,將黑色會員卡揣回兜裡,頓了一下,吞吞吐吐道,“三哥,還有個事情……那個身份證可不可以先還給我,等你們要出院辦手續了我再給你們送來……不是信不過你們哈,咱們都是拜把子的兄弟,我的就是你的……隻是我等會要去辦點事情要用身份證,所以……”
“嗐,說啥呢,”侯三從枕頭下摸出身份證,遞到黃毛的手裡,“本來就是你幫的,我們用完自然應該物歸原主,拿去拿去,我早就準備好要還給你了。”
黃毛收回身份證,拱手道,“多謝三哥理解……”站起身來,“那我就不耽誤三哥養傷了,先去把事情辦完,再給三哥買點水果來,剛才來得急,把這茬兒都忘了,沒了禮數,實在羞愧難當啊,下次來一起補上!”
“都是自家兄弟,說這些就見外了……”侯三揮了揮手,見朱大長拿著尿盆走了回來,悄悄地指著侯三的衣服兜,對朱大長吩咐道,“大長,黃毛兄弟要走了,你去送送。”
朱大長用眼睛的餘光順著侯三的手指方向看去,輕輕地點了點頭,立刻會意,放下手中的尿盆,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回轉身子,對黃毛憨笑道,“黃毛兄弟,我送送你……”
黃毛擺手推辭道,“不用不用,走幾步就到醫院門口了,胖哥你還是留下照顧三哥吧。”
朱大長一手攀著黃毛的肩膀,另一隻手偷偷摸摸地伸進黃毛的衣服兜裡,迅速用兩根手指夾起那張黑色會員卡,拋進衣袖裡,“走嘛走嘛,你也說幾步路而已,我送完你再回來用不了多少時間……”
黃毛嘴角浮起一絲冷笑,又頃刻變成嬉笑的嘴臉,故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模樣,在朱大長地攀扯下離開醫院,攔下一輛出租車,坐進後座,和朱大長微笑著揮手告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