蠢賊!
水流嘩嘩,眼淚嘩嘩。
韓梅站在醫院廁所的洗手台前,委屈得以淚洗麵。她自己也是警察,很早之前便對如今得場景有所想象,在最需要人陪的時候,卻隻能孤身一人,比如生孩子。
警察這份職業,高危且忙碌,隻要案子一上手,便顧不得自己的妻兒老小,因為隻有顧不得自己的妻兒老小,才能保護更多人的妻兒老小。
韓梅以前看過一個電影,裡麵有句台詞,她一直記在心裡,“世界上有一種沒有腳的鳥,從一出生便隻能一直飛啊飛,累了便在風中睡覺,一輩子隻可以下地一次,便是它死的時候。”??韓梅現在忽然發現,警察就是這種鳥,平常一直忙啊忙,連和家人見麵的機會都很少,等到有一天能停下來了,便是已經掛在了烈士牆上。
正因為她理解,所以委屈。因為理解,她不能像其他女人一樣抱怨,也不能肆無忌憚地撒嬌。可她也是女人,又怎麼會沒有想要找個肩膀靠的時候呢?尤其在這種特殊時刻,體內的敏感度被放大了無數倍,往日那些因“堅強”二字積壓下的委屈頓時猶如山洪爆發,攜著淚水滾滾流出。
在發泄了兩分十三秒之後,抽了抽鼻子,韓梅輕輕地揩了揩臉上的淚痕,掬起一捧水潑在自己臉上,深吸一口氣,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打氣道,“韓梅,你可以的!”
關掉水龍頭,從兜裡摸出一張紙巾擦乾臉上的水漬,恢複往日英姿颯爽的模樣,韓梅走出廁所,忽地瞥見廁所門口旁邊站著一個男人,驚了一下,嗔怪道,“你怎麼這麼快就來了?悶不吭聲地杵在這兒,嚇我一跳……”
“路上沒怎麼堵車,司機開得也快……幾分鐘前就到了,看著你進的廁所……”黃毛立馬伸手去攙扶著韓梅,眼神裡充滿了無儘的溫柔,“不好好地躺著跑出來乾什麼,實在想上廁所的話讓醫生護士幫忙嘛,醫生沒跟你說現在你不能一個人上廁所嗎?多危險啊,萬一把孩子拉在馬桶裡了怎麼辦……”
“醫生跟我交代過……我不是來上廁所的,隻是簡單地洗了個臉……”韓梅低頭撫摸著自己圓滾滾的肚子,解釋道,“我想以最佳的精神麵貌迎接這個新生命。”
黃毛將手裡的一杯熱水遞給韓梅,“剛接的,我來的時候用手機上網查了一下,適當地多喝熱水有好處,還有……你現在一定要保持心態平和,情緒不能太激動……”
韓梅接過黃毛遞過來的熱水,聽著黃毛喋喋不休的叮嚀,抿了抿嘴唇,感受著手中水杯的溫熱,嘴角微微上揚。確實應該多喝水,這樣就可以將自己剛才流掉的淚補回來,淺淺地飲了一小口,韓梅展顏笑道,“謝謝。”
“嗐,客氣啥,都是自家人……”黃毛眉開眼笑地擺擺手,麵上裝得雲淡風輕,心裡早已百花齊放,那種從未體驗過被人需要的感覺充盈全身,給了他無窮的力量,更加仔細地攙扶著韓梅走回病房。
待到兩人都進入病房後,王超眼神陰冷地從男廁所走了出來,攥緊了拳頭,吐出一口濁氣,嘟囔一句“最後一次”,將衣領立得更高了一些,隨意在過道裡尋了一個不大起眼的長椅坐下,重新積蓄氣勢,眯起眼睛看向病房裡一臉無知的黃毛和韓梅。
有句話叫無知者無畏,無知便不會遐想。相反的,當一個人知道某種危險正在靠近的時候,恐懼便會從骨頭縫裡打著顫兒冒出來了,一如此刻的黃毛。
黃毛坐在韓梅床邊,一麵和韓梅說說笑笑,一麵翻看著張小滿先前發送的那張照片,手指點了幾下手機屏幕,將照片放大,忽地後背一陣發涼。照片上的男人並沒有什麼奇特之處,和每天在大街上擦身而過的路人一樣普普通通,隻是仍舊被黃毛認了出來。
眼明手快,是做賊最基本的素養。黃毛的眼睛當然足夠雪亮,否則當初也不會在黑夜裡發現朱大長和侯三藏起來的那輛幸福125。
125正好是250的一半,黃毛此刻覺得自己就是那一半250,還有一半是韓梅。
身形,側臉,還有那雙42碼的鞋,黃毛腦海中的那道人影和照片上的男人完全重合在一起。
一次是偶然,兩次也可以說是巧合,三番五次便隻能是處心積慮。黃毛細數下來,他總共和照片上的男人打過三次照麵,這還是他自己知道的,或許還有他沒發覺的。
更令他駭然的是,每次碰麵都是有韓梅在場的地方,他自己和那人素不相識,所以目標肯定不會是他,那麼真相隻有一個……那個張小滿口中的瘋子是衝著韓梅來的,將會對韓梅做出某種可怕的事情。黃毛在監獄的時候就經常聽人說起一些淒涼的警察故事,大多都是犯人或犯人家屬打擊報複編織成的。
艱難地咽了咽口水,黃毛走到病房門口,朝過道裡掃了一眼,果然發現了那個瘋子的身影,腿肚子不由自主地顫抖了幾下,扭頭看向躺在床上的韓梅,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快速思考對策。
忽然想起張小滿的話,黃毛輕手輕腳地關上房門,翻出張小滿的電話號碼撥了過去。
韓梅一臉詫異地看向黃毛,虛弱無力地問道,“跟誰打電話呢?彆催何為,他先前沒接我的電話肯定是有緊要的事情……”
“不是何為,”黃毛擠出一個十分勉強的笑容,“是我一個朋友……我剛想起來有件事情要和他商量商量……”
韓梅輕輕地“哦”一聲,指著病房裡的陽台道,“這房間裡麵的信號不大好,你去陽台打吧。”
“沒事……在這裡就成,我這手機是菊廠產的,即便是在月球上都有信號……”黃毛故意耍了句貧嘴,想要舒緩一下自己的情緒,偷偷地從房門玻璃後瞄了一眼過道長椅上的人影,發現那道人影正巧也拿著冷冷的目光望向病房,登時一驚,剛壓下去的焦慮和緊張又油然而生,在心中不停狂呼張小滿快些接通電話。
王超緩緩地站起身來,盯著病房玻璃後那頂晃來晃去的黃發,冷笑一聲,活動幾下脖子,踱步走向韓梅的病房,撇撇嘴,嘀咕道,“看來獵物似乎有些警覺了……也罷,機會都是自己創造的,老子不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