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狄臨真的太過狠心，那傷口極深，鮮血已將周圍的布料染得猩紅，他隻能小心翼翼地一點一點將布料剪開，然後再輕輕撒上藥粉。
然而，就是如此簡單的動作，謝瑜竟然也會輕聲呼痛“嘶，輕些。”
謝瑜的聲音雖輕，但在整個車廂內卻清晰可聞，狄臨深吸一口氣，自知理虧，隻得放輕了手中的動作。
餘安緊皺著眉頭看著他們，謝瑜察覺到他的目光，微微抬眼，眼中流露出挑釁與厭惡。餘安回以一個淡漠的眼神，明明是親舅甥，此刻卻如針尖對麥芒，氣氛緊張。
狄臨在謝瑜第三次呼痛時，忍無可忍地想要放下手，餘安卻快他一步，迅速撥開狄臨，接過紗布和藥粉，快速撒上藥粉，而後用力係上了紗布。
聽到謝瑜那情真意切的一聲悶哼，餘安似笑非笑道“長痛不如短痛，如此一來，便不會再有痛感了。”
狄臨看了一眼謝瑜，謝瑜深吸一口氣，看著餘安皮笑肉不笑“舅舅所言甚是，我隻是擔心這傷口發炎，耽誤了行程。”
餘安回應道“那更要好好包紮了，若是因為懼怕疼痛而耽誤下去，隻怕鮮血會如泉湧般汩汩流出，傷勢會更加嚴重。”
“再者，聽聞當年邊城一戰，安樂侯的整條腿都已血肉模糊，慘不忍睹，也不曾聽聞安樂侯呼痛，如今這點小傷，又何足掛齒？”
餘安的這句話如一把利劍，直刺謝瑜的心窩，他下意識地看向狄臨。
邊城的那段時光，是他們二人心中最美好、最溫馨的回憶，卻也是他們最不願提及的過往。那時的愛意與纏綿是如此真實，但欺騙與背叛也同樣刻骨銘心。
看著狄臨低頭不語，神情難以捉摸，謝瑜終於閉上了嘴，不再言語。車廂內一片死寂，隻有那血腥味在空氣中彌漫。
此時城內戒備森嚴，追兵四處林立，城門也被緊緊封住。好在謝瑜自幼在此生活，對城中布局了如指掌，經驗豐富得猶如一位老到的獵手。他指點著馬夫在巷子裡穿梭，如魚得水，很快便找到了一條出城的小路。
出城後，狄臨這才如釋重負，他看了看沉默的二人，開口問道“老師，到底發生了什麼？”
餘安此時正在用手帕擦拭臉上的血跡，聞言動作一頓，眉頭緊皺著解釋道“世家心懷不軌，有謀逆之心，在江南四處搜刮錢財，養著私兵。如今又逢佟家滅門，他們便趁機借當年的餘家說事，聲稱是朝廷所為，借此機會起兵造反。而我們作為朝廷派來的巡查使，自然會成為他們首先開刀的對象。”
謝瑜聽此看了餘安一眼，沉默不語。
狄臨歎息道“明明很快就會結束的，如今江都的局麵卻被徹底攪亂，京都之路也被封鎖。到底是誰在眾世家的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覺地屠殺了佟家百口？如今這黑鍋卻要我們來背，真是……”
“無妄之災啊。”謝瑜雲淡風輕地接過話頭，他直視狄臨，有些離經叛道地繼續說道“而今江南事變，說到底是朝廷自食惡果，養癰遺患。”
“前朝金相國與先帝相互勾結，借助江南世家之手，斂取不義之財，以充軍餉。可惜先帝昏聵無能，他生性懦弱且奢靡無度，遭遇外敵入侵，不是割地就是和親，直到激起民憤，金露被先帝推出去斬首，平息眾怒，父親才得以被舉薦為將軍，國土才逐漸收複。”
“然而，國庫空虛，根本不足以支撐軍隊開支，金露死後，先帝依舊縱容江南的齷蹉勾當，直到餘家心生貪念，企圖獨吞贓款，才被先帝派遣的死士滅門，以此震懾其他世家。”他說著，眼神中流露出一絲譏諷“我原本以為新帝清正廉潔，這樣的事早已根除，但終究是一脈相承……”
狄臨聽聞如此機密，驚愕不已，他看向餘安，但見餘安麵色沉靜，似乎早已了然於胸。
竟然是真的！如此龐大的朝代，竟如朽爛的枯木，千瘡百孔。
他想起了京都城外那些瘦骨嶙峋的百姓身影，又想起了邊城那位膘肥體壯的王守將。朝廷剝削百姓的血汗錢，卻如同填進了無底洞，而世家更是貪得無厭，期間又不知吞噬了多少民脂民膏。
世家與朝廷就像一群趴在百姓身上的吸血鬼，貪婪地吮吸著他們的鮮血，同時又威脅著他們的生計。
狄臨低頭不語，謝瑜所言不假，世家叛亂，實乃朝廷咎由自取。
那麼餘安呢？他此次前來，目的何在？是調查世家異變？還是……
他凝視著餘安，眼神中帶著深深的恐懼。
餘安感受到他的目光，以為他是畏懼追兵，抬手輕輕地摸了摸他的頭，安慰道“不必擔心，我定會護你周全，平安送你回西涼。”
餘安的手掌仿若流螢，帶著點點溫熱，狄臨的心緒也如波瀾漸漸平複。
謝瑜瞧著餘安的舉動，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字正腔圓道“餘樂正大可放心，我必定會安然無恙地將狄臨送回西涼。車隊留置城郊，不消片刻，我們便能平安彙合。”
簡直無恥至極！坐他的車，承他的情，還妄圖拿去在他的心上人麵前邀功，好處都讓他一人占儘！彆以為他不知道，在京都收拾的那群世家紈絝的拜帖，便是餘安差人送來的。
謝瑜麵沉似水，氣的牙癢癢，冷眼看著餘安，卻又話裡有話地點他。
餘安心下了然，亦回視著他，忽而哂笑“既是如此，安樂侯能否先將解藥拿出來，畢竟阿臨內力儘廢，又身負重傷，如今片刻都離不得人，總歸有諸多不便。”
狄臨本因為傷到謝瑜心中理虧，一直不敢同謝瑜對視，但聽到這話，立即坐直了身子，目光灼灼地看向謝瑜。
謝瑜麵色一僵，有些吞吞吐吐“我並未將解藥帶在身上……”
狄臨的眼神瞬間黯淡下來，滿臉落寞，卻也不好發作。
謝瑜見此，忙不迭補充“但封都毗鄰百越，解藥所需材料應有儘有，待到了封都，我自會為你配製。”
狄臨不發一言，隻是神情淡漠地點了點頭。
然而，謝瑜很快便洞悉了他的心思，他顯然對這番說辭並不買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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