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臨的聲音很輕，但卻很清晰。
謝瑜先是一怔，隨即眼中閃爍著狂喜的光芒，仿佛夜空中璀璨的星辰“你真的願意嗎？”
狄臨沒有看他，隻是繼續趴在床頭上，微微點頭，動作輕柔得幾乎看不出來。
此時，醫師已經到了。幸運的是，狄臨並沒有其他問題，隻是不習慣這裡的食物。醫師開了些藥，便悄然退下了。
天色已晚，如濃墨般漆黑，但謝瑜不願離開，執意看著侍從將藥煎好，又親眼看著狄臨喝下了藥。
狄臨此時的狀態已經好了許多，謝瑜接過空碗，眉間眼角都洋溢著喜悅的笑意“你好好吃藥，是我不好，沒想到你會不習慣這裡的吃食。明日你想吃什麼？我為你做。”
狄臨搖了搖頭，目光如秋水般明淨，凝視著他的眼睛“不必了，隻是不習慣蠶蛹罷了，我吃其他的就好。”
謝瑜那殷切的眼神漸漸黯淡下來，他明白，狄臨恐怕日後都不會再品嘗他做的食物了。他有些失落地躲閃著狄臨的目光，點了點頭“好，那你早些休息吧。”說完，他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起身向門外走去。
“等一下……”謝瑜聽到聲音，腳步猛地一頓，他疑惑地回頭，與狄臨的目光交彙。
狄臨的眼神有些遊離，臉頰上泛起一抹如晚霞般的緋紅“包子可以嗎？”
謝瑜回過神來，眼中泛起喜悅的漣漪，輕聲答應道“自然可以。”
狄臨低著頭，避開謝瑜那溫柔得幾乎能將人淹沒的眼神“你也……早些休息。”
“好。”
門被輕輕關上，狄臨如釋重負地鬆了一口氣。他仰躺在床上，腦海中浮現出那日在湯泉的情景。
從湯泉出來後，他穿著濕漉漉的衣服，朝著馬車走去。好在天氣溫暖宜人，這件衣服並沒有讓他感到寒冷。
他剛剛走出樹林，便聽到了一聲樹枝折斷的清脆聲響，在寂靜中格外突兀。他機敏地回頭望去，仿佛一隻警惕的獵豹。卻見餘安靜靜地佇立在篝火無法觸及的暗處，宛如幽靈般藏匿於陰暗的角落。僅能瞥見他那身潔白的衣裳與散落在肩頭的如絲長發，其神色卻被陰影遮蔽，無法看清。
狄臨頓感一股寒意侵蝕全身，受驚過度的他渾身僵直，仿佛化為了一尊雕塑。他驚愕不已，餘安究竟何時來到這片樹林？是否聽到了什麼？他發覺自己猶如木偶般，完全無法動彈。他緊張地開口，卻言辭錯亂“老師，我從未……”
“阿臨，我都聽見了，其實……”
“我一直都知道你的心思。”
狄臨的話語戛然而止，腦海中一片空白，如墜雲霧。
老師竟然知曉他的心思。
他茫然地仰頭凝視餘安，但模糊的視線使他無法看清對方的模樣。餘安歎息一聲“我知曉你對我懷有敬慕之情，但卻未曾料到，你這些年來尋找的那些樂師，以及與謝瑜之間的事情，竟然也是因我而起。”
他輕觸自己的額頭，步出陰影，麵容上透著無奈“我教導了你許多，卻似乎遺漏了這件重要的事情。”
他那如墨染般的眼眸，緩緩落在狄臨緊張的麵龐上，眼中流露出一絲歎息“是我未能正確引導你，阿臨，你對我的情感，並不是喜愛，或許你自己尚未意識到，你對我唯有尊敬，如同稚嫩的孩童對養育者的依賴，但這並不是情愛。”
餘安將外衣輕輕披在狄臨的身上，溫暖的觸感讓狄臨依賴地看向餘安。
“你的目光從小到大，從未變過。也許你從小便對這份感情下錯了定義，我以為你長大後自己便會明白，但我錯了，我離開這些年，好像讓你的錯誤越發加深了。”
狄臨的目光還是很茫然，餘安見此有些憐惜“我說這些，並非是為了撮合什麼，我隻是希望，不要讓我的錯誤困住你。”
餘安拿起狄臨的手，放到他自己的胸膛上“你仔細想一想，你與我相處時的悸動，真的是為了我嗎？”
狄臨眼神閃了閃，眼睫垂下，感受著自己平穩的心跳，沒有再說話。
餘安輕撫著他的腦袋，柔聲說道“好孩子，你永遠都是我最為得意的弟子，永遠都是。”
此刻，狄臨靜靜地躺在床上，將手覆在自己的心口，聆聽著裡麵如擂鼓般的心跳聲。
與老師相處時的悸動，難道真的是因為老師嗎？他的思緒漸漸飄遠，想起了在邊城的初吻，想起了那荒唐的一夜，想起了謝瑜為他吹響江南調時的溫柔。
那時，為何會任由那一夜的荒唐發生呢？他找了那麼多樂師，為何偏偏對這個細作心軟動情了呢……
他用手臂遮住雙眼，似乎有些不敢麵對，腦海中一片混亂，就這樣緩緩進入了夢鄉。
次日清晨，他醒來時，果然如從前一樣，吃到了謝瑜的包子。那熟悉的味道在舌尖蔓延，他的心中忽然湧起一種難以名狀的情緒。
就算他喜歡謝瑜又能怎樣呢？他遲早是要離開大旭的。等到武功恢複，等到假衛王的身份被揭穿，等到江都事變結束，他們注定要分離。這段感情，從他們心動的那一刻起，便是錯誤的。他們之間，即使沒有餘安，也會有西涼和大旭的阻礙，也會有利益的糾葛與詆毀的流言。
他理解了謝瑜的偏執，他們的結局注定是悲慘的，這份情感，唯有一人消失，才能重見天日。
一滴晶瑩的淚珠悄然滑落，落在包子上，他淚眼朦朧，眼神卻堅定異常，他狠狠咬了一口包子。
然而，他做不到，他是西涼的將軍王爺，他是戰神丹的兒子，他不可能為了謝瑜，舍棄一切，成為侯府中一無是處的花瓶夫人。
他從宮裡被接出來的第一日，便被餘安帶去了母親的陵墓祭拜，餘安站在那裡，語氣平靜地告訴了他一個道理。
為了所謂的愛，去放棄一切，是最愚蠢的選擇，愛會一點點變質，但隻有牢牢握在手裡的權利，是永遠屬於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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