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連那些佇立的禁軍、跪著的百姓,都聽出了葉嬌的意思。
李璋眉心緊蹙,打斷葉嬌的話,道“徐功役,本宮當殺你,殺你為百姓伸冤,殺你來警醒官員,殺你去告祭亡靈。但朝廷有大理寺,大唐有律法,不可不審而殺。”
徐功役淚流滿麵,眼中終於露出一絲希望。
太子留他性命,或許今日,他有救了。他一定會保守秘密,不會把太子的事吐露半字。
“但是今日不殺你,”城牆上傳來李璋冷硬的聲音,“不足以平民憤。”
李璋揮手。
“等等!”葉嬌倉促上前,距離徐功役最近的禁軍已經拔刀,一刀刺入徐功役身體。
人人震驚噤聲。
徐功役瞪大眼睛抬頭,望著城牆上居高臨下的李璋,難以置信又悔不當初。他神情扭曲抬起手,握住那柄刺進身體的刀。
“殿下……”他喃喃道,口中湧出鮮血。
禁軍拔刀,徐功役歪倒在地。
紅色的鮮血在他身下蔓延,浸入土壤,流向四周。
一個禁軍嫌棄地挪步,以免被這奸佞的血弄臟長靴。
而李璋見徐功役已死,看向那些震顫發抖的百姓,道“本宮已殺綿州刺史,為爾等伸冤。”
城門下一片死寂。
許久,有人顫顫道“謝太子殿下。”
繼而有人附和“太子殿下英明。”
然後更多的人大聲響應“太子殿下英明!太子殿下英明!”
葉嬌怔怔地站著,她緩緩轉身,視線掠過每一個百姓,掠過大呼英明的每一個人。
就這樣算了嗎?
徐功役是罪人不假,但罪魁禍首是太子。
可是這些無權無勢的百姓,當然不敢,也不能同太子對抗。
“快過年了,”太子的聲音從頭頂傳來,那溫和的聲音中,除了關心,還有當權者的倨傲,“戶部會撥銀子給你們,是撫恤,也是朝廷的補償。這一路風霜雨雪,你們受苦了,回吧。”
“是。”綿州百姓紛紛叩首,再相互攙扶起身,抬頭看一眼巍峨的京都,有人直接轉身離去,也有人同葉嬌告彆。
“楚王妃,多謝您。徐功役已經被殺,我們報過仇了。”
“楚王妃,您要多保重。”
葉嬌靜靜地站著,有些僵硬地笑著點頭。
最後,是一個孩子抓住了她的手。
那孩子七八歲,頭發梳得整整齊齊,睜大眼睛,問葉嬌“王妃姐姐,死的那個人,就是殺了我阿爹的人嗎?壞人都死了嗎?王妃姐姐,你真厲害。”
葉嬌咬唇不語握緊拳頭。
她能接受彆人的嘲笑,嘲笑她沒能把太子繩之以法。她卻不能領受這些感謝,不能讓這些受害者,沒有真正報仇,便黯然離去。
葉嬌轉回身,向城牆下看去。
那裡跪著她的家人。
她甚至沒有問過她們,地上冷不冷,她們疼不疼,有沒有被責打過。
葉嬌和母親的目光在空中相彙。
母親穿著青底銀花對襟襖,端端正正跪在地上,橘色衣裙上有幾處泥汙。她微微抬頭,看向葉嬌的目光,有擔憂、有讚賞、有鼓勵,卻沒有半分指責。
指責她做得不好,以至於她們慘遭橫禍。
指責她做得不夠,以至於太子還站在她們的頭頂。
她隻是像每一個孩子們遇到難處的母親那樣,因為幫不上忙而內疚,渾然忘記自己的境地。
母親的身邊,跪著姐姐葉柔。
葉柔竟然沒有哭。
她咬緊牙關,見葉嬌看過來,對著葉嬌微微點頭,努力擠出一絲笑。這笑容裡,也是鼓勵。
葉嬌心中湧出一陣酸澀,突然抬起頭。
“太子殿下——”葉嬌高喝一聲,問,“十一月二十,您去哪兒了?”
沒有人回答她的話,除了葉長庚。
葉長庚緩緩起身,站在葉嬌身邊,道“十一月二十,太子殿下啟程返回京都。”
“太子殿下為何能返回京都?”葉嬌問。
城牆上的太子神情劇變。
葉長庚也在問“瘟疫尚未肅清,太子為何能返回京都?”
“胡言亂語,”兵部尚書宋守節低聲斥責葉嬌,“楚王妃,你怎麼知道那時瘟疫尚未肅清?”
“因為活埋疫患,”葉嬌道,“是十一月二十二日。”
除非太子能未卜先知。
否則疫情未肅清便回京,是欺君。
又或者,太子知道,疫情必將用非常手段肅清。
那個手段,是什麼?
耽擱了這麼久,城牆內人頭攢動。
許多百姓聽到哨音,在朱雀大道聚集,他們靜靜地聽著,再低聲議論。
而大理寺牢裡,有人問“剛才那聲音,是什麼?”
“是哨箭,”劉硯抬頭回答,“是大唐的哨箭。”
“是哨箭,”楚王府內,李策直起身,“嬌嬌回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