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嗎?”李策問。
“是……啊!千真萬確!”李瓏唯恐李策不信,急得站起身,“你準備怎麼辦?”
“不怎麼辦,”李策道,“殺了李璋,我娘就能好了嗎?”
“你能報仇啊!”李瓏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當年順嬪娘娘生下你,父皇便要把你送去皇陵。宮中閒言碎語說這是去獻祭,說你去了就活不了了。於是她跪在紫宸殿外懇求養足百日再送,磕頭磕得滿地是血。父皇那個人,隻在意有出息的兒子,這麼多年對你不管不問,順嬪瘋傻前,都是她給你送去衣裳金銀。如今你知道誰害她,竟然不報仇嗎?”
“不報。”李策看著李瓏,搖頭笑笑,“所以你以為,我做完李璋的棋子,還肯做你的?”
“我不會下棋,”李瓏道,“你若是連這個仇都不報,就是卑劣小人,就是《詩經》裡說的那種人。”
李策沒有興趣知道是哪種人。
他轉身離去,聽到李瓏在他身後喊叫。
“‘相鼠有皮,人而無儀!人而無儀,不死何為!’李策!你連老鼠都不如!不如老鼠!”
李策已經走出天牢,明晃晃的太陽照在身上,卻絲毫不覺得溫暖。
他抬頭看向遠處的大明宮,隻覺得遍體生寒。內心空空蕩蕩,並非不覺得憤怒,或許是因為自己太過弱小,這憤怒像是一團棉花,無力軟弱。
除了憤怒,更多的是自責內疚。
這麼多年,他竟然以為母親真的隻是得了瘋病。因何而瘋,有沒有人謀害,他從未查過。
因為他們母子在大明宮,卑微弱勢,不會擋任何人的路。
他在皇陵守墓,母親在宮中服侍帝後,還要他們怎麼做,才能安然度日?
李策怔怔地站在天牢前,直到馬車的車簾掀起,露出葉嬌和暖的臉。
“思思……”她把手攏在唇邊,小聲喚道,“快來,彆凍壞了。”
李策僵硬地向前走去,他走出陰影,走到陽光下,走到馬車前,一步步邁入馬車,車簾在身後落下,他坐在車內,木然坐下,出神地看著葉嬌。
葉嬌握住了他的手。
“呀!都凍涼了。”她大驚小怪道,“李瓏那個王八蛋,又跟你說了什麼?他想利用我殺了他,是不是還想利用你?思思聰明,他想讓你幫他對不對?”
李策回過神,發現這個往日大大咧咧的姑娘,也有敏銳的時候。
“是,”他的聲音小如蚊蠅,“但是我不想中計,現在的日子很好,真的很好。”
二十年來,他身邊總算有一個女人,關心他陪伴他,用炙熱的手暖著他。像一盞燈,照亮前路,像九天的太陽,驅散凶厄。
他不想卷入任何是非,他也沒有能力同李璋和皇後作對。
“嬌嬌,”李策頹喪無力道,“我真沒用。”
“你最有用了!”葉嬌反駁他,桃花眼裡盛滿真誠,“你幫司馬承恩報仇,幫安國公府取信於陛下,驪山那次如果沒有你,我就死掉了。思思最管用,思思還孝順父母、善待老五。”
善待老五是什麼鬼?老五李璟嗎?
李策不知該哭還是該笑,他的壞心情正逐漸散去,心中鼓鼓囊囊,都是葉嬌生動的臉。
“思思還長得好看,”葉嬌繼續誇著,“比我白,比我哥聰明,天底下的男人都沒有思思好,思思長命百歲,思思壽與天齊——哎你!”
葉嬌的聲音戛然而止,她被李策擁入懷中,抱得結結實實。
馬車平穩地向前駛去,葉嬌短暫的驚訝後,在心中暗暗後悔。
是不是誇得太猛了?
搞得李策這麼激動。
起碼……“壽與天齊”不該說吧。
她揚起小臉要收回剛才的話,卻突然碰到李策的嘴唇。
那薄薄的嘴唇正是在尋找著她的檀口。
葉嬌想避開的。
如果她想逃,十個李策也追不上。
但她看到了李策的眼睛。
他的眼睛緊緊閉著,漆黑的睫毛上,有一滴瑩潤的淚珠。
他……哭了嗎?
……
注李瓏罵李策的那句話,出自《詩經》,意思是你沒臉沒皮沒有尊嚴禮節,活得還不如老鼠,不如死了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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