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策沒有理睬朝臣的質疑,他上前一步,清聲道“袁承嗣在河南道賣官,向下,把官員升遷調任玩弄於股掌之中;向上,則依附裴衍,左右吏治,奉承東宮,秘密結黨。據袁承嗣交代,皇帝賞賜給他的馬蹄形金錠,他放在賄銀裡,送給了裴衍。而太子寫給他的書信,被他藏了起來。隻要他在,東宮貪腐賣官的行徑,便可大白於天下。”
“所以呢?”李璋冷笑一聲,“袁承嗣呢?來了嗎?”
他向後看看,神色倨傲冷漠,朝臣連忙躲出一條路。可這一次,沒有人來。
沒有人像帝師和林鏡那樣,穿過朝臣的目光,神情堅毅不畏生死,踏入刀山火海。
李策也向後看看,他扶著座椅微微咳嗽,眼中光芒璀璨,篤定道“會來的。”
怎麼會來?
李璋努力忍耐,才沒有大笑出聲。
自從在劉硯宅邸搜出的金子裡,發現了袁承嗣的金錠,他便秘密在劍南道搜捕袁承嗣。
天公不作美,他被葉長庚抓去了。
不過承天之佑,他又被扶風殺死。
死了也就一了百了,還怎麼來?
而且以防萬一,李璋已經在三日前吩咐白羨魚,所有進出城門者,嚴格核查身份憑證。
現在除了他的人,沒人能進入這長安城,與他為敵。
“要等嗎?”李璋唇角露出一絲笑,問,“等多久?”
這時有人擠過來,在太子身邊,低聲說話。
太子聽著,臉上的笑意更盛。
即便離得近,六皇子李璨也隻聽出“燕雲”二字,又根據那人的口型,看出是“趕回來了,帶著……”
李璨微微蹙眉。
自從裴衍被抓,太子便與他生出了嫌隙。
李璋防著他,開始自作主張。
抓到燕雲的事,也是李璨問了李璋的信使,才知道的。
李璨寫過回信,勸李璋以仁德寬恕昭示天下,放過李策。
李璋會聽嗎?
李璨盯著李璋的臉,看到他微微頷首,看到他的手指下意識撫弄腰間係著的環形墨玉,又猛然握緊,像扼住了誰的喉嚨。
李璨後退一步,知道了結果。
李璋在此刻抬頭,揚聲道“楚王暫且等著你的證人,來見見本宮的人證吧。”
“哦?”大理寺卿崔玉路神色微怔,“什麼人證?”
今日發生的事太多了,他有些應接不暇。
李璋道“楚王李策,偷盜的人證。”
“偷盜?”朝臣人人驚愕,“林鏡偷盜,楚王也偷盜?”
“不會吧?誰家值得皇子去偷?”
人群嘩然,視線齊齊看向李璋,又偷瞄李策。
李策神態自若,臉上甚至還有笑意。
李璋好整以暇地在堂內踱了一步,酷似皇帝的麵容不怒自威道“楚王自出生後不久,便被送入皇陵。二十年來,朝中都說他孤身一人在皇陵侍奉先祖,是孝悌表率。父皇更是誇他仁孝,賜他王侯爵位。卻不知道,他大逆不道、監守自盜,幾乎盜空了皇陵!他用那些金銀玉器當作本金,經營貨運、絲綢、茶葉生意,積累巨額家資!他如今站在這裡,沒有人證卻敢巧言令色彈劾本宮貪腐,可他自己,便是我大唐朝廷,最大的蛀蟲!”
李璋的聲音越來越大,說到最後,宛如驚濤駭浪拍入大理寺,人人窒息震驚,目瞪口呆。
盜墓?
楚王盜墓?
這已經不是大膽,這是想死!想遺臭萬年!被皇室挫骨揚灰!
“敢問太子殿下,人證在哪裡?”有人這麼問。
“帶上來!”李璋大喝一聲,“帶李策隨從燕雲,帶知情工匠!”
盜墓當然需要工匠。
隻有參與修建皇陵的工匠,知道出入口,知道如何避開機關機括,知道哪個墓室有黃金,哪裡值得下手。
剛才隨從來報,說燕雲供出了一個工匠,他們找到那工匠的老家,把他抓回來了。
事情真是順利!
且他們路上行進很快,趕在今日回到京都。隻要能證明李策盜墓,李策如何汙蔑他貪腐賣官,就都不重要了。
朝臣向外看去。
一些個子矮的,甚至踮起腳。
隻有一個人覺得不太對。
等等……
六皇子李璨在心中說。
什麼知情工匠?上堂之前,我需要見見,需要問問,需要準備妥當,怎麼這麼急就帶上來了?
太子已經這麼不相信他了嗎?
可他們已經走上來。
燕雲身材高大,走在最前麵。他臉上有傷,走路跛腳,顯然受過拷打。
他身後那人個頭更高,身材魁梧,低著頭,滿臉黑灰,可那走路的樣子,那隱約透出來的武將氣質,那……
李璨汗毛倒豎怔在原地,錯愕地看向李策。
李策也在看向來人。
他的目光溫和舒適,隱約似有王者之氣,仿佛正看著冰雪融化,露出下麵躲藏的汙垢塵泥。
人證已經跪下去。
“堂下何人?”崔玉路問。
燕雲抬頭,道“卑職楚王府隨從,燕雲。”
“知情工匠”也抬起頭,道“本人,原河南道節度使,袁承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