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樓內,眾人興奮地看著坐在窗前的女娘,見她墨發如瀑,麵容皎潔似月,身上穿的是十分素淨的夾襖和襦裙,瞧著式樣不是江南的服飾,靜靜地坐在那裡,隨手丟出來的都是價值連城的明珠和玉玨。
錢塘這麼多年沒有出過這樣轟動的事情。
三條街外會吹拉彈唱的手藝人都聞訊趕來,黑壓壓地擠到了小茶樓前,想為這女娘獻唱,但是看著她那張花容月貌,又有些自慚形穢,說話聲都不敢大,生怕驚嚇了這位女娘。
“這玉玨價值連城,瞧著不像是民間的式樣,倒像是盛京那邊的。”
“兄弟,你這麼一說,這玉玨上麵的圖騰分明是國姓啊……”
“快看看,明珠上麵有沒有標記,彆是從宮裡偷盜的江洋大盜,拿這些貴重物品來銷贓的。”
“兄台,你長得像豬頭,說的話也十分的豬腦子,你見過這麼美的江洋大盜,見到青天白日在茶樓裡銷贓的盜匪?就算這位娘子打賞的都是宮中之物,那也是宮裡出來的貴人……”
“沒錯沒錯,這女娘安安靜靜坐在那裡,就連張舉人都不敢上前去搭話。”
張舉人是茶樓裡的常客,平素最愛多管閒事,誰家雞被偷了,買肉少了一兩,投到他這裡,張舉人都管,因他是興德年間的舉人,也曾在官場裡曆練過幾年,後來因為得罪了權貴被貶,就做了一個閒散的教書先生,但是鄰裡都十分的給他麵子,尊稱一聲舉人老爺。
張舉人聽著茶客們的議論聲,不禁苦笑,他倒是想上前去搭訕,但是這女娘周身都籠罩著一層冰冷的威懾力,黑眸所到之處,令人噤若寒蟬。
他也曾麵見過天子威嚴,也曾在官場見過刀光劍影,但是在這女娘麵前,卻不敢上前去叨擾她的那一份清淨。
優越到極致的骨相美,珠玉堆砌的貴氣,以及那種漠然一切的姿勢,都讓望而卻步。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很快屋舍和地麵上就覆蓋了一層雪白色,街邊的樹木枝芽上都籠著薄薄的霧凇,茶樓裡,小爐內的炭火滋滋地燃燒著,沸水“咕嚕咕嚕”地叫著,唱曲的祖孫兩已經換了三首江南小調,又換了一首南疆那邊的小調。
明歌垂眼小口地喝著茶,睫毛落在雪白的肌膚上,落下一泓暗影。這曲子他們唱錯了好幾處,南疆的小調不是這樣唱的。
她低低地歎了一口氣,看向窗外,街道上靜悄悄的,就連茶樓裡都瞬間安靜下來。
風氏的護衛隊黑壓壓地守在茶樓前,冰冷的鐵劍比雪花還要寒冷三分,茶客們靜若寒蟬地看著領頭進來的年輕世家郎君,他身材修長峻拔,麵容清俊如玉,一雙黑眸沉沉的,猶如錢塘冬日的潭水,深不可測。
周身清貴的郎君解開滿是落雪的鶴氅,驅散著身上的寒氣,然後徑自上了二樓,走到了那女娘麵前。
眾人屏住了呼吸,見那郎君隻是抖開了純黑的鶴氅,披在了女娘身上,俯身低啞說道“該回家了,月牙兒。”
華麗的黑色鶴氅將女娘裹得嚴嚴實實,男人高大峻拔的身軀遮擋住全部的視線,在那窗台的一角,猶如一個風雪不侵的世界。
流水的護衛進了茶樓,茶客們不敢再看,儘數低頭。
明歌知曉是他,他身上有她種下的蠱,幾裡外都能感應到,隻是她沒有想到他會找來,他這樣驕傲的世家子,就算是道歉都不低頭,隻是夜裡默默地送著賠禮的禮物,他為何要來找她?為何是他,不是彆人?
明歌視線回籠,抬眼看向他,身上鶴氅還帶著他的體溫,他長得太高,她隻看到了他優越的下頜線以及寬厚的胸膛。
她眼眸閉了閉,小臉輕輕靠在他的胸前,很是委屈地說道“下雪了。”
“嗯。”風眠洲低聲應著,又沉又穩,淡淡的,聽不出什麼情緒。
“所以,你怎麼才來?”
她都走了大半個錢塘,拿到了阿娘的舊物,在茶樓裡聽了四首曲子,他才找來。
風眠洲看著委屈的大月國女娘,大掌抬起來,輕輕地摸了摸她的發絲,低啞說道“下次不會了。”
“不會讓你失望了。”
他低低地補了一句。
明歌眼眸瞬間有些氤氳,忽然覺得阿娘為何會留念江南的歲月,大月國很好很美,山裡的日子也很是清淨,隻是太過安靜,每一天都有一年那麼長,不似山下的日子,吵鬨繁華,那些人心有壞有好,酒也分七八九十種,每年的梨花開了,還能約到一起喝酒的人,難怪大月國的後人都要入世才能出世。
隻有浮華紅塵裡走一遭,見過人世冷暖,才能守得住那一份山裡的清淨吧。
她鼻子抽了抽,輕輕說道“風眠洲,以後我會想你的。”
還未分彆,就已經開始想念。
她聲音很輕,但是世家子的耳朵是何等的靈敏,清清楚楚地字字聽見,風眠洲大掌一僵,許久說道“我帶你回客棧吧。”
明歌點頭,戴上兜帽,然後就見他伸出手來,穩穩地握住她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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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雪了,路滑。”
“哦。”
她想了想,安靜地點頭。風眠洲握著她的手腕,牽著她一路出了茶樓,走入大雪中。
風三帶人將明歌隨手丟擲的明珠儘數拿銀錢換回來。
茶客們見他們錦衣鐵劍,一身肅殺之氣,又有人認出他們就是蘇家的貴客,哪裡敢私吞明歌的明珠,紛紛取出來,小心翼翼地拿了銀錢,等黑壓壓如潮水一般的護衛隊消失在茶樓裡,眾人才狠狠地大喘氣。
竟然真的給了他們這麼多的銀錢!
世家大族的做派,就是不一般!
有錢!太有錢了!
“聽說錢塘有十年沒有下雪了,郎君一來,就下起了鵝毛大雪,很是稀奇。”趙管家從外間回來,帶來了風笑廉的信和姑蘇林氏的消息,得知風眠洲大動乾戈動用了錢塘所有的明衛暗衛,去找明歌,大吃一驚。
“女娘那邊如何了?”
風眠洲翻閱完趙管家帶回來的所有信件,黑眸微沉道“已然睡下了。”
明歌回來時就睡下了,很是反常,他等到她睡熟,又在客棧內前後都安排了人,這才回到房間。
“若是再有下次,人失蹤,你們卻毫無察覺,就讓風三去戒律堂領罰。”
風三將頭低下來,險些卑微地低進了塵埃裡。
誰能想到女娘悄無聲息地就失蹤在客棧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