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傾暖臉上的笑容有一瞬間的凝滯,但隨即便被她很好的掩飾過去。
抬手摸了摸她的發頂,她若無其事的問,“寒兒怎麼忽然想起問這個?”
雖然麵上平靜,可她心裡卻隱隱有些不安。
一個八歲的孩子,被人從遙遠的大楚綁到江夏,其中經曆了什麼,可想而知。
如今曆儘磨難,終於獲救,可她的第一句話,問的竟是她的父親。
一個於她而言,素未謀麵的陌生人。
而那個人,曾經還用卑劣的手段傷害了母親。
毫不誇張的說,他就是導致母親死亡的元凶之一,罪無可恕。
“沒什麼,就是忽然想到了。”
林傾寒手指無意識的纏弄著落於肩頭的發梢,另一隻被蘇傾暖握著的手心,已微微有些濡濕。
她的視線透過前方近在咫尺的鏡麵,茫然的望向裡麵的人影。
清秀稚嫩的臉頰之上,正掛著一抹同年齡不符的憂思。
“我的父親,不是林昭對嗎?”
雖是問語,卻不難聽出裡麵隱含的篤定意思。
蘇傾暖眼神一頓,鳳眸極快的劃過一抹難以察覺的暗芒。
如果說之前還隻是懷疑,那麼現在,她幾乎可以肯定。
寒兒在被救回來之前,一定是有人同她說了什麼。
是初淩渺?
還是桑悔道長?
他,亦或是他們,告訴她這些事情的目的,究竟用意何在?
“姐姐——”
林傾寒垂下眼簾,眼眸中的神色,儘數被濃密的睫羽遮擋。
“關於我身世的事,其實你早就知道了吧?”
“知道我雖身在林府,卻和林昭沒有半分關係。”
她的語氣低而輕,隱隱透著幾分自嘲,“所以至始至終,被蒙在鼓裡的,隻有我一個人。”
就因為她年紀小。
蘇傾暖眸光幽深,靜靜的看著她。
須臾,她緩緩啟唇,“沒有太早,剛剛知道而已。”
握了握她冰涼的指尖,她彆有深意的抬眸,“不過隻比你早了幾日。”
她是聽了元鶴在圍場的隻言片語,再結合之前林昭的回憶,這才有了初步的猜測。
甚至連確切的證據都還沒找到。
所以乍然被她這麼倉促的問起,她一時間還真不知該怎麼回答。
其實說實話,關於寒兒父親是誰這件事,她並不怎麼想繼續查下去。
有些事,適合裝一輩子的糊塗。
她隻需要,將那些傷害過母親的人,統統送到地獄就是。
林傾寒沉默片刻,嗓音有些乾澀,“他——究竟是誰?”
所以那人說的,都是真的。
她抬起星眸,眸色認真而執著,“姐姐,可以告訴寒兒真相嗎?”
蘇傾暖甚至自她的眼神中,看到了幾分祈求的意味。
“他是誰,有關係嗎?”
如果此時此刻,她還隻將她當做一個孩子看待,那也太遲鈍了些。
可一夕之間長大這種事,怎麼可能發生?
更何況,她看上去明明還是個小丫頭,同幾個月前相比,也不過是長了些個頭而已。
究竟是哪裡忽略了?
沉思間,一個不可思議的猜測,忽然自腦海裡閃過。
寒兒會不會像她一般,也有了一段所謂的“前世記憶”?
然後這些記憶裡的經曆,促使她變得成熟沉穩,讓她誤以為,自己已經曆過一世?
否則,何以解釋她突如其來的巨大變化?
“你的母親是寧舒依,你的姐姐是我,你的哥哥是蘇文淵。”
短暫的停頓過後,她溫聲補充,“還有你的外祖父外祖母,你的舅舅舅母,你的表哥表姐。”
“如果你覺得,這些還不夠的話,我可以告訴你,你的父親,他是誰。”
說到最後的時候,她眼中的笑意已淡了許多。
她是去了鬆子山,才得知真相,且還沒來得及告訴她。
當然,原本她也不準備告訴她。
可她如果執意要知道的話——
她也不會選擇瞞著她。
畢竟,這是她的權利。
無關年齡。
聽出她語氣中的失望,林傾寒忽然有些猶豫。
有一瞬間,她甚至不敢同她坦蕩的眼神對視。
明明那裡麵,透著讓她熟悉的關切。
她微微垂下了眼眸。
“可是,你們到底都不姓林……”
姐姐和哥哥,都是蘇家的孩子。
而她不是。
“你也不姓林。”
蘇傾暖打斷她,“這個很重要嗎?”
見她不語,她拍了拍她的手背,語氣是一如既往的柔和,“寒兒,如果你願意,你也可以跟著姐姐和哥哥姓蘇。”
她並沒有直接告訴她,她本就姓蘇。
元鶴那樣的惡人,即便他是寒兒的親生父親,她也不願讓寒兒隨他姓。
就算她要改姓,也是跟著她姓,和元鶴沒有一絲乾係。
認祖歸宗什麼的,就更不必了。
“姐姐誤會我的意思了。”
“我隻是,想知道真相。”
林傾寒默默低下了頭,語氣罕見的含了絲情緒,“關於他的事,姐姐不方便多說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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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經不是孩子了,姐姐為什麼還要隱瞞?
一旁的漫蕭吃驚的看著林傾寒。
這哪裡是一個八歲的孩子,該有的神情和語氣,以及心思。
若不是一直在旁邊聽著看著,她很難相信,這些話是出自素來乖巧的寒小姐之口。
她這是怎麼了?
蘇傾暖沉默的看了她一會兒,然後抬手,讓漫蕭退了出去。
素來含著笑意的鳳眸,此刻淡如泠泉。
得知寒兒醒過來,從主殿到偏殿的這一段路,她幻象了很多可能。
她會害怕,會委屈,會抱著她哭訴,會纏著她陪她一起吃飯睡覺。
她甚至都想好了,該怎麼讓她從這段被綁架的陰霾中走出來。
她還太小了,原本不該經曆這些讓人恐懼的東西的。
可實際上呢?
沒有姐妹重逢的激動,沒有劫後餘生的喜悅,更沒有依賴,沒有傾訴。
本該親密無間的人,此刻卻各懷心思的坐在這裡,互相試探,互相猜疑。
她不知道,究竟是什麼原因,讓她最疼愛的妹妹,執拗的想要知道所謂的真相。
那個從未出現在她生命裡的人,於她而言,就真的那麼重要?
重要到比她,比淵兒,比外祖父外祖母還讓她上心?
她扯了扯唇角,露出一個薄似若無的涼笑。
“是天魔島主,元鶴。”
“也是江夏國曾經的二皇子,我的皇叔,蘇鈺。”
“多年前,蘇鈺因為叛亂失敗,假死隱匿,成為元鶴後,為了報複我的父皇,欺負了母親,然後便有了你。”
她不知她能不能聽得懂這些門派彆係,能不能辨得清這些身份關聯,可到了這個地步,她隻能和盤托出。
“當然,他是你父親這件事,還隻是我的推測,並不十分確定。”
在她看來,不論寒兒的父親是誰,都是母親的苦難,都非她自願,沒什麼可提的。
林昭如是,元鶴亦如是。
但他們犯下的錯,和寒兒沒關係,不該由她來承擔。
所以她心裡暗自發過誓,不論真相怎樣,寒兒就是她的親妹妹。
她會用儘一生,好好保護她,疼愛她,不讓她受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