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紅並不知道這件事，他還在做著不可能而又美好的夢。
他還在想著再給丫頭完完整整地唱一次《穆柯寨》，就像他們剛結婚時那樣，沒有人打擾，沒有厚重的油彩，沒有高高的戲台隔絕著他們，有的隻是含羞帶怯的美嬌娘和她的如意郎君，是天上永不西沉的明月，是泛涼茶水中唇齒相依的剪影。
他有些癡癡的笑了起來，一旁的管家一見二月紅這副模樣就什麼也懂了，默默感歎這對天作之合。
頌命是第一個察覺到藥沒有的人，她走出廚房，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做些什麼了，眼睛裡是無法描述出的茫然。
她又一次想起來那株天寒草，那被她親手銷毀的希望。
她蹲在地上，煙像不要錢一樣一根接著一根。
“國內沒有藥那就去國外，現在應該是英國醫療條件最好，對，去國外找找！”頌命的神色漸漸癲狂，她喃喃自語地說服自己一定還有辦法。
她會保護好每一個她愛著的人。
頌命猛地站起身，跌跌撞撞地向丫頭的房間跑去。
一路上頌命都想好了怎麼安排後續的事情，她和老齊先陪師娘一起治療，等到動蕩時期她和師傅正好接班，她回國內進入格爾木療養院進行計劃，等之後逃出來就和解九一起投奔吳老狗，穩定下來後師娘肯定也病好了，她再回長沙找師娘。
可當頌命看見丫頭沒有化妝的臉時，她就知道，
這個計劃從第一步就完不成了，丫頭現在的身體狀態太差了，她根本到不了英國。
霎那間原先哄吵吵熱烈的心就像被冰水澆了個透。
丫頭躺在院中的躺椅上，身上蓋著的毛毯微微滑落，頌命沉默著上前幫丫頭重新蓋好毯子。
丫頭這才察覺到頌命來了，抿唇笑著拍拍自己身邊空著的位置。
頌命溫順地躺下將頭放在丫頭腿上。
丫頭很喜歡讓頌命躺在她的懷裡，因為她沒有機會撫育一個自己的孩子，頌命也很喜歡躺在丫頭懷裡，因為她能感覺到母親的柔情在圍繞著她。
可兩個人都不曾說，即使她們在很久之前就這麼想了。
這個下午，丫頭就這麼抱著頌命曬著太陽，無情帶走一切的秋風卻在此刻因為這個水鄉姑娘慢下腳步，輕輕地掃走滿地枯黃，不敢發出一絲絲聲音。秋天的太陽並不驕燥，隻是斜打在萬物之上給予著對方微微溫暖，照得一切都暖洋洋。
生命的逝去在這樣的靜謐下暫停了，頌命甚至都感覺丫頭的心跳聲越來越強勁，但很快她又意識到這一切不過是她的幻想。
丫頭理了理頌命耳邊的頭發，輕笑著說“其實小頌之前有辦法救我的，對吧?”
頌命聽到這話後渾身僵直，美好之下的謊言被突然揪出來給頌命迎頭一棒，砸得她久久說不出來話，庭院裡風一吹，她的雞皮疙瘩就起來了。
本能抬頭的想要解釋什麼，可她又有什麼好解釋的?
於是隻是囁嚅著唇，悻悻地把所有話都吞了下去，等待著丫頭的審判。
但丫頭隻是看向遠方，以一種很釋然，很輕鬆的語氣說“我年幼喪母，爹忙於麵攤極少照顧我，我能得到的愛少之又少，所以對每一份愛我比任何人都感受得真切，更加珍惜。”
丫頭又輕咳一聲，緩了半天又說“第二次見麵小頌就成了二爺徒弟，你們做了筆生意，我不知道是什麼讓二爺鬆了口。”
“我不知道你想要什麼，所以我隻能對你好，希望你能看在這份上不會加害於二爺，直到我察覺到你對我的愧疚與愛……”
“我才發現原來不是好人的那個人是我，是我在惡意揣測彆人，我感覺得到你愛我，就像是對自己的生命一樣敬重我，但我卻沒有相信，我揮霍著彆人對我的愛，成為了我最討厭的人。”
“小頌其實是個很赤誠可愛的人，不然當初不會留下刀穗，愧疚這件事，可是我辜負了這份感情，明明我感覺到小頌沒有害二爺的想法，明明我也很愛小頌帶來的溫暖，明明我也愛著小頌……”
“後來，我就想既然我愛你，我就支持你所有的決定，我希望你好好的，希望你能實現你所謀劃的。”
“我這一生真的很好啊，我遇到了二爺這樣的如意郎君，遇到了你和陳皮兩個寶貝，直到生命最後都有人牽掛挽留，這就已經讓我很滿足了。我知道如果我不說清楚這件事你就會一直愧疚下去，所以，小頌，不必愧疚，好好活下去。”最後，丫頭輕輕的吻落在頌命的額頭上。
那些話又有多少是符合真實的呢？沒有多少，但丫頭實在沒有精力編造出更好話來消解頌命心中的愧疚與悔恨。
她一個要死的人不能再讓活著的人愧疚。
一句句話的背後都是無儘的寬恕，一句句也都是對頌命的淩遲，頌命哭得像個孩子，慌張地，輕柔地擁抱著丫頭愈發單薄的身子。
“師娘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丫頭耐心地回複著每一句“我不怪你，我不怪你，小頌，師娘不怪你……”
丫頭很喜歡讓頌命躺在她的懷裡，因為她感覺到頌命的孤獨，頌命也很喜歡躺在丫頭懷裡，因為她能感覺到丫頭在愛著她。
月亮西沉，秋葉落地，人命來去，似乎一切不可留，可是明天月亮會回來，明年樹葉會重新繁茂，人會活在愛她的人的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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