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她的講述,少年眸光一點點暗淡下來,眼眶泛紅,湧起水霧,並無任何懷疑、暴怒,顯然是有一定心理準備,微微哽咽:“阿姊一家就這麼點兒血脈,原以為能找到他,將他好好撫養成人,輾轉打聽到沈君的消息……沒想到會如此……”
怪隻怪他回去得太晚。
怪不得其他人。
divcass=”ntentadv”少年為何不懷疑沈棠的話?
自然是因為他回去後,看到渾身骨瘦如柴,唯獨肚子碩大的阿姊,才知家中遭了什麼難。一家五口,除了外甥,其他人俱是一樣的死相。少年對外甥還活著報以一絲希望,但理智又告訴他可能性不大。
外甥年歲太小,兩個比他年長的都夭折了,他能撐到被有好心人買走撫養?
沈棠的回答讓他懸吊已久的心落了地,隻是那沉重的響聲讓他黯然傷神。
“節哀。”
沈棠隻得如此寬慰。
公西仇聽完,也大致明白裡頭的經過,忍不住哪壺不開提哪壺,神色略帶不滿,開口指責少年:“你好歹也是個武膽武者,連庇護幾個普通人的本事都沒有嗎?”
沈棠白了一眼公西仇。
道:“外界跟你們一族風俗不同。”
在公西仇的族群,嬰孩一般是由母親和娘家舅舅一起撫育的,族人住得近,互相照應很方便。但在外界,女子嫁到婆家,少年作為小舅子不可能也跟著嫁過去啊。
即便想庇護也有困難。
少年好脾氣地沒有惱怒。
隻是默默低垂著頭,不發一語。
其實這事兒還真怪不到他的身上。
少年運氣好,還在孩童時期就被人發現根骨,收走當了徒弟。因為家中出了個武膽武者,無形中也給家中父母姊妹臉上添光,她的阿姊還因此找了門極好的婚事。
男方算是臨近村落的富戶。
少年三年回一次家,每次回去都看到家人過得不錯,連四寶郡被鄭喬第一次攻陷,家人也都及時逃難。這幾年下來,除了生活條件不如以往寬裕,其他一切安好。
家書也是報喜不報憂。
少年便安心學到小有所成才出世。
剛出來就聽到四寶郡有彘王叛軍肆虐,這兩年莊稼收成不好,老天爺也不賞臉,他心中一個咯噔,一邊打聽一邊回家。
才知家中發生了這麼多的事情。
雙親在逃亡路上被惡霸勒索逼死,他含淚將他們屍骨重新掩埋入土,又去尋阿姊。結果找到的時候,簡陋破屋中屍臭衝天,往日明眸善睞的阿姊宛若一具行將就木的枯骨抱著肚子,蜷縮在已腐爛的丈夫身邊。
少年剛從雙親亡故的打擊中振作起來,又被破屋中幾具屍體打擊得肝心若裂,隻覺眼前天旋地轉。阿姊還有一口氣,喝過熱湯,精神頭明顯好轉,灰色肌膚透出微紅。
少年卻知這是回光返照。
阿姊神誌清醒著告訴他小外甥被好心人買走,過上好日子,倘若有緣就幫忙照顧一下。口中絮絮叨叨描述那位好心人的樣貌、穿著、聲音,渾濁的眼睛滿是感激期待。
她感激沈棠的好心,期待兒子能過得幸福,並且在這種幸福的期待下咽了氣。
少年強忍悲慟安頓阿姊一家。
自此走上尋找外甥之路。
短短幾日失去了全部的血親,少年內心的悲憤積鬱心中,難以發泄。他強撐著,像是個沒事人一樣到處打聽沈棠的零碎消息。湊巧又碰上逼死雙親的惡霸欺淩婦孺。
那根名為理智的神經崩斷。
一拳接著一拳將惡霸腦袋打成了漿糊,最後被抓,被流放。流放途中聽差役說起河尹浮姑郡守,意外發現此人可能就是自己要找的人,便暴起打傷差役逃了。
結果又饑又餓昏倒,被公西仇撿走。
後者聽他要找河尹郡守,二話不說,答應帶著他一起上路。少年安心留下來給人當個臨時馬夫,權當是報答公西仇的恩。
“也是個身世坎坷的。”沈棠憐惜地看著少年,溫聲道,“你可有去處?若無去處,不妨跟著我?回頭再將你外甥墳塋遷來。河尹地方雖小,但也算一處容身之地。”
少年抿著唇,似乎在遲疑。
他原先投奔沈棠是為了名正言順照顧外甥,但現在外甥沒了,他不一定要留下來。隻是沈棠的邀請戳中他的軟肋,心下動搖。
公西仇不滿抱胸:“有甚好猶豫?”
少年看著他道:“跟著家長更適合。”
公西仇也是武膽武者,直覺告訴自己,這位非常強,硬碰硬也未必能撼動對方。
相較之下,沈君就顯得過於斯文柔弱。
誰知公西仇一點兒不歡迎他。
用微不可察的聲量嘀咕道:“跟著我?連哪日暴斃枉死了都不知道……
他拍著少年肩膀,朗聲笑道:“我敢拍著胸脯跟你保證,瑪瑪絕對是世上最好的人。你錯過了她,必會後悔終生的。即便你現在跟了彆人,興許以後還是要跟她,搞這麼麻煩作甚?還不如一步到位,你說是吧?”
少年:“……”
他並不是很相信。
但從沈棠買下一具屍體、隻為寬慰一顆慈母之心的這一舉止來看,這確實是一個好人。一個好人,對有識之士而言或許不是明主,但對於庶民而言卻是天大好事。
良久,少年道:“吾姓鮮於。”
“鹹魚?”
少年沒聽出來問題。
隻是作勢臣服狀:“鮮於堅。”
“願聽沈君差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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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此行還真能撿回來一名武膽武者,還是棵好苗子。”私下,顧池與沈棠說笑,“看樣子,郎主的白日夢沒有白做。”
沈棠撇嘴:“調笑夠了?”
顧池識趣止住嘴。
沈棠讓虞紫去找一套乾淨的衣裳給鮮於堅送去,這也是自己的部下了,待遇要跟上,最基礎一點就是拾掇個人衛生。
“給章永慶的拜帖準備好了?”
這次出差時間有限。
草台班子人太少,幾乎每個人都身兼數職,她在外墨跡太久,窩裡的幾個文心文士該造反了。她打算速戰速決,儘快解決這邊的事情。公西仇也跟她差不多的心思。
第二日,約好了一起上門。
雖未表明來意和真實身份,但憑公西仇的武膽虎符,也足以讓章永慶親自接待。講真,哪個男人能拒絕十五等少上造呢。
哪怕對方不是來投奔自己的,但萬一呢?沈棠以為自己揣摩了章賀的心思。
誰知,見麵之時,後者的眼神一直落在她的臉上——一直看,就一直看。
沈棠:“……章公這般瞧著在下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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