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這間房子裡跑出去時，灰黑色的濃霧將他層層包裹，這種霧氣與白骨鎮以往的霧氣並不一樣，它深重厚實，顏色裡夾雜了無可洗淨的雜質，嗆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視線幾乎被徹底封閉，陌勻看不清周遭的任何事物，所有的一切都被黑霧遮掩，隻餘下或人形或建築的搖曳鬼影。
還留有理性的陌勻短暫分析了一下，他覺得自己應該還處在夢中夢裡，不然如何解釋他睜眼後就瞬移到西蒙府邸的事。
那麼現在處於自己的夢境而非群體夢境中的他，是否可以適當地控製夢境的指向。
腦海中那個地名一閃而過，下一刻，高大雄偉的教堂出現在了眼前，熟悉的潔白牆壁上沾染上了燒焦後留下的汙痕，部分的建築垮塌，泥磚碎了一地，不少門前的雕刻製品都失去了本來的光澤，變得黯淡，所幸，教堂的主體基本完好，似乎也沒有倒塌的風險。
推開了大門，進入了一直未曾拜訪過的教堂內部，門內的光亮霎時間卷過了陌勻的視野，這裡非常明媚，有著是高聳的穹頂，反折射著暖光的彩窗和柱上頂部雕刻著的精致的壁畫，兩旁的石柱上甚至還有幾隻鴿子的塑像，他們的姿勢活潑躍動，祥和安樂的氛圍彌漫於此。
不過，比起這些相對靜止的元素，遠處傳來的陣陣的合唱之聲更加引人注意。
那些聲音時高時低，時散時聚，既感覺近在耳邊，又好似飄蕩於遠方，所使用的並不是陌勻所知道的語言。
聲音交雜在一起，產生了奇怪的共振，共振的餘波拂過陌勻，恍惚間，他的心緒平和下來，焦慮與恐懼消弭，眼前似乎並沒有什麼需要急切的事。
不過他並未忘了自己的目的，沿著聲音傳來的方向靠近教堂後方，麵前是一眾披著潔白長袍，戴著牧師帽的神官們。
他們圍聚成了一圈，包圍的中心放置的居然是一個白骨小鎮的縮小版模型。
“您來了。”
在陌勻剛靠近神官眾人時，立馬就有人注意到了他，那個人麵容和煦，眉目含柔地注視著陌勻，這一會陌勻一下就認出了的外貌——他見到的第一位神官，此前在花壇邊他們有過短暫地交流。
不過這會的他與之前更加不一樣了，明明隻有他一個人開口，可陌勻感受到的是所有神官們一齊開口產生的話語，就仿佛他們吟唱的歌曲中本身就有著這麼一句。
“那是什麼？”
現在不是雜談的時間，陌勻指了指被神官包圍著的那個精致的“白骨鎮”模型，他過於的細致入微，以至於讓陌勻產生了懷疑。
手指的動作受到了他自己聲音的影響，居然也變得遲滯，陌勻費了好一番功夫才精準點到。
我應該少說一些話。
感受著身體各個部位不由自主地變得緩慢，平和，陌勻暗念了一句。
“如您所見，白骨鎮，我們的家，而我們正在保護它。”
這是真實的白骨鎮？帶著這個想法，陌勻稍稍地湊近了點，居然如願看到了旅店的小閣樓，閣樓內閃著規律的光點，他好像還能看到梅爾希孤獨地坐在小約翰身邊，未曾離開。
“這稱得上保護？”
按捺了半晌，先前幻覺裡他們癲狂的景象還是讓陌勻開了口，他能感受到這句話的衝動，但現在自己都不是自己，也無需關心這些。
“您誤會了。”
神官並沒有因為他冒犯的言語惱怒，依舊是那麼平和，就如同他們往常給人帶來的印象。
“我們是在保護白骨鎮，但這不涉及到任何的個人。”
“什麼意思？”陌勻接道，他放棄控製自己的社交禮儀了。
“我們為他們創造幻境，以此來維護白骨鎮的穩定與和平，在感知到召喚之後，骨神自會降福，賜予民眾安樂的。”
神官耐心的解釋道，他的眼睛適時合上了，連帶著周圍所有的神官都一齊閉上了眼睛，像是在感受神恩。
骨神？可是骨神不是已經……
……陌勻很快就懂了，敢情這幫人是想複活骨神啊，為此不惜……
他凝視了那名和煦的神官片刻，而後語氣一字一頓地提問道
“所以，那些人所沉浸的夢境……梅爾希亦、德裡潘或是其他居民，他們的夢境是由你們塑造的？”
“當然，這是維持穩定所必須的。”神官安靜地說道，一如既往的平緩，他們對自己所做的事毫不懷疑，他繼續道，
“我知道他們因為恐懼、害怕、不解於骨神大人，做出了種種瘋狂的舉動——包括嘗試弑殺骨神，但骨神大人祂貴為神明，想必不會計較這些，隻要我們潛心祈禱，骨神終會再度前來，回應所有人的期盼。”
“至於他們，我讓他們在夢境中不斷地懺悔、自耗，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恐懼，這既是贖罪，也是來向骨神大人證明，我們願再度重歸於祂的懷抱。”
神官們說著唱著，連綿祈福的旋律帶來了一陣又一陣翻騰的音波，共鳴之聲四起，他們不斷擠壓著陌勻的內心。
陌勻忽地大口大口喘起氣來，他感覺胸口很沉悶，一切的情感無從發泄，無由來發泄，隻能鬱結於心中的沉悶。
他當然無法向眼前的人兒們宣泄，因為他僅存的理智提醒著他，麵前人也不過隻是被困在自己夢境中的“囚徒”罷了……
他們臆想著掌控、臆想著贖罪、臆想著複活骨神，這和德裡潘臆想著拚湊屍體就能讓人物鮮活又有什麼區彆呢。
沒有區彆。
陌勻支撐著自己快被情緒壓抑到難以站立的身體，繞開神官團，繼續地向裡走。
幾近破碎的理智支撐著他一步步前進，麵前的光景再度淩亂，屬於教堂的場景破碎，灰黑色的濃霧再度席卷了整個空間。
沉悶的空氣下，他緩步行進，霧聚霧散，場景再變，高高的潔白方碑零落地立在土地之上，一望而無際。
他回到了熟悉的墓園之中。
身穿紅衣的女子悄然出現，麵露期待，微笑地看著他，點頭道
“看來你已經找到辦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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