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隻是對於神明的畏懼。”
陌勻勉強支撐起身體,眼睛直視著伊娑,儘管很狼狽,但他依舊保持著基本冷靜。
眼前的情況出人意料,但又好像沒那麼出人意料。
為什麼伊娑會成為唯一清醒的人,她的解釋是外鄉人,可事實上當時應該不隻有她一個外鄉人。
還有對於係統、對於神明過於了解,卻又對敬神慶典本身一概不知的表現。
真要細究,陌勻早在最開始就看出些許的端倪,但他依然選擇了遵照預定的計劃,將眾人先一步帶出夢魘。
夢中夢裡,第一次感受到的壓抑悲憤情感迫使他做出了這個決定,哪怕最後是白白為他人做嫁衣。
——沒錯,讓他暫時“獲得”情感,也是伊娑他們計劃中的一部分。
相比起本就情感豐富的人來說,初次品嘗的陌勻幾乎難以反抗夾雜於其中的裹挾之意。
“你隱瞞了骨神隕落時的具體情況……他們真的隻是‘無辜’的幸存者嗎?”
哪怕渾身上下撕裂般的疼痛,陌勻還是理清了思路,在任何情況下保持思考本身就是他的能力,在控製語調儘量平穩的情況下,他詢問道。
同時低了下頭,朝地上吐了一口鮮血,血汙中夾雜著部分臟器的碎片和幾縷黑色的羽毛。
聽完陌勻的問題,伊娑微挑眉毛,似乎有些驚訝陌勻能這麼快找到問題的關鍵,但她並沒有作聲,抬頭看了一眼站在陌勻身後的男人,似乎是在詢問。
“第三個問題的答案,你心中有數了吧。”
男子略過了陌勻的問題,輕笑地反問道,他撫過陌勻後背的手已經放下,似乎預示著對此時陌勻來說,一切都已經無力回天。
雖然之前一直在和伊娑對話,但陌勻可從沒有忽略過背後這個超強存在感的“人”。
在短暫擁有“情感”的末尾,伊娑帶陌勻再見了他,這是唯一讓他在其他紛雜的負麵情感裡感受到顫抖的存在。
又咳了一口鮮血,陌勻嘗試著關閉麵前開始不斷閃動的藍色屏幕,不用看也知道,他的生命值此刻在極速下降。
但他現在連抬起手指都很困難,點到幾下發現無法阻止後,也就放棄了,他閉上了眼睛,認真地回答道
“如果是之前我會選擇左邊‘人類可以殺死神明’,但現在來看似乎是‘右邊’……”
“隻有神明才能殺死神明。”
“整個白骨小鎮的亂象,都是你為了攫取骨神的權柄而製造的吧。”
聽到這個結論,男子的臉上露出了讚許的笑意,他甚至輕拍了下手,愉悅地接道
“沒錯,我需要祂的權柄,或者說,那本來就是我的。”
“我告知了伊娑有關神明的‘弱點’,由她來計劃、實行。”
“事情進行的很順利,在最後的關頭,我解決了祂。”
“不過不愧為能夠把持住這個權柄的‘神明’,雖然那時祂已陷入瘋狂,力量也所剩無幾,但臨死前,還是給我製造了不小的困擾。”
“祂讓所有白骨鎮居民向祂展現他們信仰的‘忠誠’。”
“具體步驟為在限定時間內,殺死他們認為的‘不潔者’,以此來換取祂的寬恕。”
“‘不潔者’的定義極為主觀,隻要那個人認為誰是,誰就可以是。”
“這個限定的時間也非常短,按照人類的觀念來算,大抵是2分鐘。”
“結果可想而知,2分鐘,能夠輕易殺死的人,很多時候,隻有近在咫尺的親人與好友。”
“他們向身邊人揮起了屠刀,隻為尋求祂的寬恕,在這存活的每一個人,手上都沾有著人命,絕大多數還是親人的血液。”
“你覺得他們很可憐,想要拯救他們於夢魘之中,對吧?”
“現在呢?”
陌勻沉默了,儘管他閉著眼,但他似乎還能看到,看到廣場上的人們慌亂不安、焦急緊張的姿態,他們嘗試著離那些親友幻象消失的位置遠一點,再遠一點。
他們恐懼到扭曲的神情,極度驚惶的動作,都在暗示他們試圖重新逃回幻境之中。
因為如果回不去,他們就必須麵對背負人命的自己!
這才是“真正”的恐懼……
當骨神高懸於頭頂之上,人們的視線在天上,他們可以安慰自己,這是“被迫”的抉擇。
可當壓迫的外力消失,人們的視線“不得不”回到自己身上時,他們開始無法接受這樣的自己。
曾經越是在乎,現在就越想要逃避!
保持靜默的陌勻終究搖了搖頭,這種有關人性的審題,在他未能親曆的情況下,他沒有資格對眼前的這群既是受害者也是加害者的人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