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之維注意到山坡上幾個望著這邊的女孩,以他的目力,自然能看到這幾個女孩在目睹整個過程的表情。
而從這幾個女孩的表情,張之維可以判斷這幾個女孩必然知曉個中緣由。
當下便快步上前,趕在這幾個女孩離開前攔了下來。
好說歹說之下,也讓這幾個女孩帶著自己去她們的村裡,去她們村裡那個後山破廟,見一見那所謂的仙娘。
這所謂的仙娘其實就是個招搖撞騙之徒,連修行人都算不上。
隻是略施手段,仙娘就跪在地上朝張之維磕頭,也向那幾個女孩說自己之前都是在鬼話連篇,天上什麼都沒有。
張之維帶著這仙娘在村子裡遊走,讓她一遍又一遍重複自己的話,然後再將其扭送到官府,聽候發落。
至於她那棲身的破廟,裡麵的香火供奉和瓜果也回到了那些受騙的苦主手裡。
自以為行了伐山破廟之責的張之維繼續踏上遊曆之路,臨行前,他也再三跟這幾個女孩說明。
天上沒有玉帝王母,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是常理,隻要相夫教子,日子怎樣都能過得下去···
當時那幾名女孩看自己的眼神,張之維不懂,也沒有當回事,就這樣離開了。
之後便是自己時而在龍虎山呆著,時而私自下山,去見見世麵,殺殺為禍一方的惡霸土匪。
直到民國十七年,關外老帥一事事了,在回龍虎山的路上張之維正好又經過那個村子,想著路過也是路過,便去打聽幾年前那幾個姑娘都怎樣了,有沒有嫁一個好人家。
這一打聽,張之維這才知道,就在這三年裡,這幾名姑娘選擇了跟那位新娘一樣的做法,在花轎裡自我了斷。
知道這一消息的張之維當時就愣住了,他依稀記得那幾個女孩看自己的眼神,現在他知道了那是什麼樣的眼神了。
是絕望,是怨恨,是死寂。
而那個村子裡,沒了之前的仙娘,卻又來了個仙師。
這次張之維沒有複刻幾年前的操作,而是直接找到那個仙師,也沒有想著扭送官府,而是在擒住他之後問了這個所謂的仙師一個問題。
“你到底是使了什麼手段讓她們信了你的鬼話。”
“道長開恩啊,我哪會什麼手段啊,就幾年前在牢裡跟一個婆娘那裡學來的。”
聞言,張之維一掌把這個仙師送走,這才跟張懷義回了山。
說到這裡,張之維看向聽自己講完這個故事的師父張靜清,也詢問道。
“師父,你說當年我做錯了嗎?”
“沒有。”
“那為什麼她們寧願選擇相信早已戳穿的謊言自我了斷,也不願活著,去成親生子,去過一個女孩該有的人生?”
張靜清不答,張之維則是在那自問自答。
“因為她們活在一個一眼看不到未來的世道,她們被自己的家人當做商品一樣去交易,連選擇的權力都沒有!”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古以來,便是如此。”
“從來如此,便是對嗎?師父?”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我輩修行人更需以聖度己,以凡度人。如今世道道理是這樣,那便順其自然,以後世道道理變了,我等一樣順其自然,這個道理,你不明白?”
“道隨時移,徒兒自然明白,但徒兒不明白的是,難道什麼都不做,這道理就自然而然的變了?”
“天機不可泄露。”
“師父,哪有什麼天機,真要是天機,您老人家至於把我從贛南那邊逮回來,還讓我在後山呆了兩年?容徒兒在這裡問一個大不敬的問題,師父,您認為咱龍虎山這近兩千年來的傳承,在世俗與異人江湖裡獲得的一切,合理嗎?”
“合理!”
“合理嗎?”
張靜清不答了,他隻是看著站在自己麵前的張之維,反問道。
“你到底想說什麼。”
“師父,以往咱們龍虎山都是誰贏了,咱們站誰,現在,徒兒想試試,幫誰,誰贏。”
張之維笑眯眯的模樣說出了這句話,而張靜清也在聽到這句話時,虎目瞪的渾圓,須發皆張,怒喝道。
“孽障!”
一聲虎吼,頭上雷雲雷聲轟隆,電光大作。
張靜清抬手,與頭頂雷雲遙相呼應。
而在他麵前,張之維已然向張靜清跪下,卻全無以往的玩笑模樣。
張靜清看著跪在自己麵前,卻依舊與自己對視的張之維,抬起的手卻遲遲沒有落下。
“你知不知道,我對你有大期望!”
“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到底在做什麼,你在掘我們龍虎山的根!”
“你有沒有想過,沒有贏怎麼辦,過不去又怎麼辦!”
張之維這是第一次見到自己師父這般作態,他抬起的手在抖,原本高大挺拔的身形此刻在雷光閃爍下有了佝僂。
聲音中帶著幾分哀求。
張靜清一直教導自己以聖度己,以凡度人,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可到了最後,天師也好,自己也罷,終究都隻是凡夫俗子,此刻,張之維有點想不知道跑哪去的王一了,若是他在這裡,說不定還能好好勸勸自己師父吧。
這樣想著,張之維也對著麵前的師父張靜清重重磕了三個響頭,淡然道。
“師父,自有後來人!”
一句話,回答了張靜清的三個問題。
看著心意已決的張之維,張靜清那抬起的手終究沒有落下,連同頭頂這片由五雷正法召來的雷雲也隨著他收回的手緩緩消散。
領著跟在自己身邊的張恩溥,緩緩走到張之維麵前,卻又與張之維擦肩而過,在其身後站定,這才開口。
“張之維!”
“弟子在!”
“我以龍虎山第六十四代嗣漢天師的身份宣布,從這一刻起,我不再是你的師父,你也不再是我的弟子,往後也不許你以龍虎山門人自居,日後便是惹出禍事,也不準回龍虎山,過了今晚,我會通過江湖小棧宣布這個消息。”
“你,走吧!”
對於這個早有預料的結果,張之維沒有意外,隻是轉過身,對著背對自己的授業恩師,再次磕了三個響頭。
聲音一聲重過一聲。
“晚輩張之維,謝嗣漢天師成全!”
起身,張之維也背對著往日恩師,昂首挺胸朝著那下山的索道走去,直到消失在夜色當中。
而張靜清也一直背對著張之維,沒有選擇轉身目送。
直到張之維離去多時,他才轉身,蹲下身子,伸手摩挲著剛才張之維對著自己磕頭的那塊泥土。
那裡已有一小塊水漬打濕了泥沙。
張靜清將那一小塊打濕的泥沙捏起,放在掌心,這才對身邊的侄子張恩溥說道。
“回去吧。”
“是,師父。”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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