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請賜教薑星火朱棣!
儀禮司奏執事官行禮後,又經曆了鳴鞭報時、讚禮鞠躬等漫長的儀式,方才到了山呼萬歲的環節。
這時,便有禦史躍躍欲試了。
然而麵無表情的朱棣徑直出聲,打破了他們的計劃。
“今日需往東郊祀壇祭祀,事從簡。”
“隻議兩件事。”
“第一件,朕打算委任曹國公李景隆為正使,代表大明前往日本遞交國書,諸卿可有異議?”
群臣麵麵相覷,不知皇帝意欲何為。
跟當初夏原吉聽到這個問題時的反應差不多。
唯獨幾個知道些洪武朝舊事的大臣沉思片刻,便覺得自己隱約猜透了皇上此舉之深意。
怕不是要借刀殺人?
四年前,日本使者祖阿和博多海商肥富來大明,為表誠意,送還了被倭寇所虜的百姓若乾人。
三年前,年輕的建文帝頒賜大統曆,並派遣禪僧道彝天倫和教僧一庵一如與日本的遣明使一同返回日本,室町幕府將軍足利義滿親自到兵庫(今神戶)港口迎接,並在京都北山金閣寺舉行隆重的接詔儀式,承認日本是明朝的屬國。
日本稱臣時曾承諾若大明能始終保證海路暢通,那麼日本願意每年朝貢,隻求換得“勘合貿易”的待遇。
所謂所謂勘合,就是由明朝官方發行的木製貿易憑證,上麵寫有文字和簽章,居中分割成兩半,中日各執一半,按編號每次日方來航雙方進行對合,吻合與否作為驗明正身的標準。
如果可以達成勘合貿易,那麼給日本帶來的利益將相當巨大,進口的話比如在寧波購買價值二百五十文的生絲,到日本轉手就可出售五千文,獲利二十倍;出口的話比如從九州、四國島裝船出海的銅,一坨采購價十貫的銅塊,明朝以四十到五十貫收購,獲利四到五倍。
這也是為什麼日本在結束了南北朝割據後,對大明的態度產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轉彎的原因。
當然了,建文帝雖然圖樣圖森破,但長期的儒家教育也讓他有了一個不算優點的優點,那就是不太瞧得起蠻夷,所以日本雖然來了好幾趟遣明使,卻始終沒得到明朝這邊勘合貿易的允許。
而如今,眼看距離日本承諾每年朝貢的期限將至,日本還是沒動靜,再加上大明換了皇帝卻不來朝見,大明便以此為兩個借口,在國書中狠狠地申斥了日本。
但大臣們,卻沒人想接這個差事。
這個差事難就難在既要代表大明居高臨下狠狠訓斥日本,又要不能被憤怒的小日子給抓起來或者直接砍了腦袋。
洪武朝的對日外交失敗已經證明了,日本人有的時候還是挺有脾氣的。
洪武二年的時候,朱元璋派楊載攜詔書出使日本,通告登基的消息,同時譴責倭寇騷擾我東南沿海,命日方嚴加取締並早來稱臣朝貢,否則將出師討伐雲雲,口氣相當強硬。
楊載一行按照傳統的赴日航線,從寧波出發後在日本九州上岸,本應送到京都天皇朝廷的詔書,卻落入後醍醐天皇之子征西大將軍懷良親王手裡,由於長期戰亂,日本對中國發生的政權更替同樣不明所以。
朱元璋充滿威脅意味的詔諭喚起了日本人的同仇敵愾,以為又是一次‘元寇襲來’的前奏,執掌九州十年之久、勢方熾的懷良親王對朱元璋的詔諭嗤之以鼻,囚禁了楊載、吳文華等使臣,斬殺了五名隨員。
如今,李景隆成功接過了這個燙手山芋。
也就說明在座的袞袞諸公,不用擔心被皇帝隨機選中當做正使,一不小心送人頭啦!
於是乎,在眾多大臣的默不作聲下,派遣曹國公李景隆為正使的使團出使日本的事情,也就通過了。
“第二件,戶部尚書夏原吉提議,請京師文武百官作為天下表率,認購第一批五年期‘大明國債’,息率為百分之八,直接從下月俸祿中扣除。”
此言一出,百官嘩然!
“這”
“太過分了吧?他怎麼不自己掏錢買啊?”
“是啊,這不擺明坑人嗎?”
朝廷的第一批五年期大明國債的發售,隻在京師裡發,如果按當前的白銀價格計算,價值高達十六萬餘兩白銀,每份麵值為一百文洪武通寶(工部寶源局所鑄,建文通寶鑄造時間短、流通數量少,且朱棣不承認建文通寶,永樂通寶又尚未麵世)的債券,可以在未來五年後換取一百四十文永樂通寶。
如今計劃向京城文武百官手上投送的大明國債約莫占據其中的五分之四,其中有一半都是打算用百官下個月的俸祿強製購買的。
強買強賣了屬於是。
而且,這還隻是第一批五年期的。
後麵還有四年期、三年期、兩年期甚至一年期。
誰知道會不會隔三差五就來一次?這次五年期的捏鼻子認了,下次四年期的呢?
如果一直這麼搞下去,大明的京官們還活不活了?
要知道,如果大明國債想要達到回收大明寶鈔所造成的泡沫的效果,那麼必須在第一階段,做到回籠大明全國市麵上十分之一的大明寶鈔。
而考慮過去發行的大明寶鈔總量如果按照當下寶鈔所能換的銅錢,也就是麵值一千貫的寶鈔,實際上可以換回八十貫的銅錢來計算對應的當下白銀價格,那麼全國大明寶鈔的總量還是超過了數千萬兩白銀之巨。
這裡要說的是,僅僅是對應計算,既不代表大明真實存在這麼多的白銀,也不代表這些寶鈔全部都是處於流動狀態。
如果僅僅考慮在市麵上流動的大明寶鈔,那麼這個數字無疑是要大大縮減的。
因此,即便夏原吉把第一批大明國債都賣出去了,跟龐大的大明寶鈔整體存量相比,依舊是杯水車薪。
克扣官員俸祿來認購,有個屁用?
正是因為這些官員看得明白,所以絕大多數官員都一致認為,五年後手裡的大明國債也頂多隻能收回成本,賺取不到利潤,甚至可以說是賠本買賣!
而且,按照俸祿扣錢的話,其實官階越高的官員,損失越大。
若是利息率是百分之五十,你看朝堂上的袞袞諸公會不會爭先恐後地“掏錢上班”?
說白了,錢沒給到位罷了。
“這個該死的老狐狸,真會趁火打劫啊”
朝堂之上,不少大臣在心底破口大罵,臉色極為難看。
對於夏原吉的行徑,眾人自然憤怒無比。
而且,很多官員都意識到,這是一個牆倒眾人推的好機會。
戶部尚書這麼讓人眼饞的位置,君不見戶部右侍郎劉觀,此時已經有些按捺不住了嗎?
但奈何這些人手頭上並沒有什麼關於夏原吉的黑材料,即便想將朝堂鬥爭拉到人身攻擊的境地,也找不出合適的材料。
所以,既然沒法就事論人,那就隻能就事論事了。
在眼色或是比劃著笏板交流後。
按照慣例,該是一眾分屬不同派係的馬前卒出場了。
這些為恩師、上峰效命的低階官員們,突出的就是一個敢噴不怕挨罰。
“陛下!臣懇請您拒絕夏尚書的請求!”
一名身材高瘦的禦史出列,向朱棣諫言道“這種事情絕不能答應,若按夏尚書說的做,朝廷不發俸祿,豈不會讓我等臣下寒窗數十載,以後卻每月為了全家老小的衣食住行,向地位卑賤的商賈借貸度日?如此一來,朝廷顏麵何在?天下的儒生知道了,書院日後還怎麼教導門生弟子?難道說當了官反倒不如不當?那誰還願意出來為國家做事?官員又如何讓世人敬重?還望陛下三思!”
聽完這話,朱棣眉頭皺緊,眼神深邃,似乎陷入沉思當中。
而他下首座位坐著的大皇子朱高熾,則是一副呆呆的表情,似乎眼下發生的事情都與他無關。
再下麵應該存在的二皇子朱高煦和曹國公李景隆都不在,這次百官倒也沒心思去管,隻是以為曹國公被皇帝當做正使派往日本,定是去籌備出使事宜了。
至於殿內另一側偏殿裡,正在打坐等待的兩位道門真人,倒也不無聊。
他們研究著手裡製作精美、色澤鮮豔的“化肥仙丹”,都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張天大真人,我有一事不明。”
三皇子朱高燧今天並沒有披甲,而是一身鬥牛服,依舊在腰間懸了個金瓜錘。
張天師是俗稱,朱高燧剛出口覺得不妥,便改了稱呼。
畢竟人家張宇初可是明洪武十三年,朱元璋敕封的“正一嗣教道合無為闡祖光範大真人”,總領天下道教事。
雖然建文朝的時候,被儒生一手把控的建文帝,彆說“大真人了”,甚至連一句“天師”都不肯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