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請賜教薑星火朱棣!
李景隆越想,越覺得有可能。
原因也很簡單。
對麵的人是誰?
足利義滿,日本室町幕府第三代幕府將軍。
李景隆在從平戶港到京都的路上,已經了解了這位日本梟雄的事跡。
足利義滿十歲接任的時候,室町幕府還是風雨飄搖之際。
而等到他成年後,便開始樹立威信,當興福寺僧眾抬著春日大社的神木入京強訴的時候,滿朝公卿畏懼,足利義滿卻扶持朝廷,對寺社勢力進行嚴厲打擊。
隨後,足利義滿超越了祖父足利尊氏和父親足利義詮,先後升任內大臣和左大臣。
後圓融天皇退位,後小鬆天皇即位,足利義滿開始擔任源氏長者,兼任淳和獎學兩院彆當,受封“準三後”的稱號,成為了公家和武家雙方勢力的首領,擺平了京都朝廷。
再往後,足利義滿通過土岐氏之亂和明德之亂,先後削弱了守護大名的勢力。
尤其是明德之亂,山名氏鼎盛時曾經占據了日本六十六國中的十一國守護,有‘六分一眾’之稱,但被足利義滿分化瓦解,釀成內亂。
最終,山名氏的氏清、滿幸率軍在京都的內野與足利義滿的幕府軍展開大戰,雙方血戰晝夜,結果以反幕軍的失敗而告終,山名家族的守護隻保留了但馬、伯耆和因幡三國。
而接下來,足利義滿更是一手終結了日本持續了一個甲子的南北朝時代。
南朝後龜山天皇手裡的三神器(天叢雲劍草薙劍、八尺瓊勾玉、八咫鏡)被奉還給北朝後小鬆天皇,這也標誌著足利義滿的威勢達到了日本近百年間的最頂峰。
如此梟雄!
心氣定然高傲無比!
怎麼可能被自己誤送了女裝後,跟沒事人一樣呢?
裝的!
肯定是裝的!
不過是礙於麵子,不好意思當眾揭破罷了。
否則,足利義滿自己麵子也難堪。
正是如此,才會主動向自己示好。
再結合他派遣僧人特意給自己轉達的話。
就是在暗示自己,不要當眾提這茬,當無事發生過。
但其人,一定早已在心裡怨恨自己了。
口蜜腹劍!
笑裡藏刀!
而現任幕府將軍足利義持想要當著他的麵,拉攏自己,甚至用鬼丸刀的故事暗示自己幕府將軍的權力之爭,想必一定已經觸怒了足利義滿。
因此,自己絕對不能犯錯誤。
即便自己是天朝上國的使者,不能卑躬屈膝以辱國格,但最起碼,應該做的禮節,是必須要做到的。
不然的話,對方對自己本來就心懷怨恨,自己如果過於傲慢,更是容易讓對方找到借口。
李景隆不想死在日本,他決定儘量地做到有禮貌,如此一來,對方抓不住自己的把柄,就不能把自己如何。
當然了,如果足利義滿非要耍流氓,那李景隆也確實沒辦法就是了,這終歸是人家的地盤。
大明使團的其他成員,諸如宮裡的宦官,禮部的官員,看著作為正使的曹國公神色陰晴不定,多少都有些擔憂。
出使日本有風險這件事,使團成員是都知道的,以前洪武朝的使團就被扣押過。
因此,他們也不由地緊張了起來。
曹國公的神色,一定是在向我們暗示什麼!
不好!
難道日本人打算開箱為號,把我們亂刀砍死?
這都得歸功於薑星火的那句不要讓任何人知道,所以李景隆保密工作做的極其出色,是半點沒透露給使團成員,使團成員們紛紛警惕起來。
有的人,手甚至按在了刀柄、劍柄上。
而宴會廳裡剛剛鬆弛下來的氣氛,也驟然緊張起來。
對麵日本權貴們的“八嘎”又要脫口而出,手也紛紛按在了武士刀的刀柄上。
而就在這時候,坐在足利義滿身側的一位老婦人,忽然放下手中李景隆所送的書籍,開口說道。
“明國的大將軍閣下是我的貴客,你們這是乾什麼?”
這位老婦人便是禦台所日野業子,日野氏在日本國內特彆是幕府體係內,擁有著類似於“王與馬共天下”的那種地位和影響力,而日野業子更是深孚眾望。
因此,老婦人甫一開口,底下的日本權貴們就又把脫口欲出的“八嘎”咽了回去,手也從武士刀的刀柄放了下去。
雙方的氣氛,再次從攀升到極限的臨界點跌落。
少年幕府將軍足利義持不留痕跡地瞥了一眼,日野業子放在桌子上的書籍所翻的那一頁。
——《漢書·高後傳》。
趁著日野業子說話,足利義持還看了看自己能偷看到的內容。
“高皇後呂氏,生惠帝,佐高祖定天下,父兄及高祖而侯者三人。惠帝即位,尊呂後為太後,太後立帝姊魯元公主女為皇後”
足利義持心中又驚又喜。
禦台所肯定是故意讓自己偷看到的!
誰是高祖?
足利義滿啊!
誰是高後?
日野業子啊!
誰是惠帝?
那肯定是自己啊!
太後立帝姊魯元公主女(外甥女)為皇後,說的不就是自己的正室,日野業子兄弟日野資康的女兒日野榮子(日野業子外甥女)嘛!
對上了!
全都對上了!
足利義持喜上眉梢,這肯定是禦台所在暗示自己,早就不為足利義滿所喜的禦台所,想跟同樣不被足利義滿所喜愛的自己,暗中結盟聯手對抗足利義滿!
等足利義滿死了,禦台所做太後,自己當皇帝,雙方靠聯姻利益捆綁,豈不美哉?
嗯,足利義持能有這種想法,那是因為他沒看到《漢書·高後傳》這一段的後半段。
“太後立帝姊魯元公主女為皇後無子,取後宮美人子名之以為太子。惠帝崩,太子立為皇帝,年幼,太後臨朝稱製,大赦天下。乃立兄子呂台、產、祿、台子通四人為王,封諸呂六人為列侯。”
如果足利義持能站起身來多看點,恐怕他就沒有這種天真的想法了。
隻能說,學漢學還是學少了。
說回這邊,隨著禦台所日野業子的一拍手。
另一個同款箱子,也被武士抬到了花之禦所的宴會廳裡。
日野業子笑吟吟地說道“請明國大將軍閣下查看。”
看著兩個自己送出去的箱子,李景隆深吸了一口氣。
這倆人,恐怕都不懷好意。
這世上就沒有“給老頭送女裝,給花眼老太太送書”,然後還能落到好的。
怎麼想,怎麼不可能是對自己在示好。
或許,這兩個箱子裡,就藏著對方拿來不漏痕跡地當眾侮辱自己的東西!
那自己拆開箱子,應該作何反應呢?
如果不說話,肯定很尷尬。
如果義正言辭地訓斥對方,好像明明是自己先送了錯誤的禮物,多少有點理虧。
可如果服個軟,大明大皇帝朱棣的威嚴何在?
算了,不想了。
車到山前,有沒有路都得往裡硬開了。
“鏘!”
李景隆拔出鬼丸刀,這把寶刀在花之禦所宴會廳的大燭台下,閃爍著森寒冷冽的光芒。
隨著李景隆緩步走近那兩個木箱,他身後那些曹國公府的家丁家將們,也變得緊張戒備起來。
李景隆心中暗歎自己真是越活越膽小,以往自己遇到再凶險的局麵,哪怕是白溝河那般千軍萬馬的大潰敗,自己都絲毫不慌
李景隆畢竟是武將世家出身,雖說比不上朱高煦那種絕世猛將,但手上多少還是有兩下子的,如今寶刀在手,他有信心任憑誰敢動自己分毫,自己都能必定讓對方血濺三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