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卷?
既然現在自己的建議能夠直接受到大明帝國高層的注視。
那為什麼不把那個政策搬出來呢?
天天讓老百姓內卷,缺不缺德啊?
這回我就讓官老爺們也卷一卷可還行?
按下了心頭的遐想,薑星火示意這位秋先生接著說。
夏原吉繼續道“安史之亂以及大亂過後,雖然人少了,但留在當地的民戶,反而要替逃亡的民戶繳納足額稅收,這就導致了”
朱高煦接話道“原本留下的民戶也逃了?”
“嗯,便是如此。”
夏原吉有些黯然。
“老翁逾牆走,老婦出門看。”
薑星火也是念了一句詩,便再也念不下去了。
詩聖之所以是詩聖,便是因為這份悲憫與真實。
有多少人夢想著自己穿越了能稱王稱帝,後宮美人,虎軀一震名將謀臣來投?
可根據薑星火的八世穿越經曆,事實是,穿越者大概率成不了坐享楊貴妃和大唐江山的唐玄宗。
反而成為內卷的農戶、逾牆走的老翁、守城的士兵概率才是更大的。
否則,你投胎都沒投成達官貴人家的孩子,輪到你穿越了,就能直接魂穿千萬分之一的概率成了?
所以說,與其跟地主豪紳共情,還不如想象自己要是穿越成了千千萬萬個農戶之一,麵對兵禍、徭役、賦稅,到底該怎麼艱難地帶著一家老小活下去。
默然片刻,夏原吉繼續說道。
“沒辦法的事,所以兩稅法是遲早要出台的,稅基已經徹底崩了,全國客戶(專用詞意為客居他鄉的戶口)的數量,甚至占到了戶口數的一半以上。”
薑星火自從得知了自己被大明帝國高層關注後,言談反而比之前還肆無忌憚了起來。
“所謂客戶。”薑星火促狹地笑道“說白了就是不識朝廷大體、不顧國家大局的非法離鄉是吧?”
“非法離鄉”這個詞,倒是給夏原吉弄得一愣,旋即明白了過來,也是跟著苦笑。
華夏文化傳統,安土重遷。
但凡在生活了半輩子的地方,有一絲能繼續好好活下去的可能,誰會拋家舍業地遷徙到彆的地方呢?
稅基崩塌,到底是非法離鄉的民戶的錯,還是引起天下土崩瓦解的安史叛軍的錯?
還是,唐廷的錯?
“兩稅法,就是不分土戶和客戶,所有人都需要納稅,世家門閥也需要納稅,具體納稅多少,兩稅法的標準是根據田畝多寡來劃分的。再有就是,戶稅、地稅和雜役,也都劃到了兩稅裡一起交,也就是不超過六月份的夏稅和不超過十一月份的秋稅。”
“當然了,兩稅法最重要的一點,就是量出為入,根據國家明年的財政需求,來收今年稅。”
聽到這裡,就連朱高煦也感覺不對勁了。
“聽起來是不錯。”朱高煦抓了抓大胡子,“可是,一則量出為入,朝廷開銷肯定是越來越多而不會越來越少,百姓負擔不是會逐年加重嗎?二則世家門閥也需要納稅,在黃巢之亂以前,恐怕不太可能吧,連唐太宗那樣的皇帝都鬥不過世家門閥,中晚唐唐廷力量衰弱,更沒有能力啊。”
“而且兩稅法的弊病還不止如此。”
夏原吉撚須歎道“兩稅法的定額,一開始用的就是過去年歲最重的哪一年為標準。而且,合並進兩稅的,不僅僅是戶稅、地稅、雜役這些較為常規的稅收,還包括了過去供應軍隊、宣索、進奉等等。”
“那老百姓的負擔,未免太重了。”
朱高煦撫髯道“本來繳納的就是曆年最重的稅,朝廷又會隨著開銷繼續加稅,這兩稅法,恐怕維持不了多久吧?”
“就是如此,所以兩稅法稅製改革的結果,隻是在一開始起了效果,到了最後,又壓到了百姓頭上。”
說到這裡,薑星火方才接過話來。
“兩稅法漸漸執行不下去了,唐廷中樞就想著繼續改革稅製。”
“於是就有了兩稅三分法。”
朱高煦問“兩稅俺懂,何謂三分?”
“三分便是,一分曰上貢,二分曰送使,三分曰留州。”
“換句話說,兩稅三分法的重心並不在於如何征稅,而是著重於在分配環節處理中央與地方之間的財政分配關係。在這三個財政級彆中,唐廷中央財政通過‘上供’獲取,地方割據的節度使財政通過所轄州的‘送使’(即送節度使)獲取,州財政則由扣除上供和送使外,剩下的‘留州’份額構成。”
“聽起來不錯。”
朱高煦如是評價。
“聽起來是不錯。”薑星火笑了笑,“安史之亂後,唐朝前期‘高度集權、統收統支’的財稅體製受到衝擊,唐廷中央下放給地方的權力尤其是財權無力收回,地方乘機巧立名目、橫征暴斂,便如史書所記載河南、山東、荊襄、劍南有重兵處,皆厚自奉養,王賦所入無幾。吏職之名,隨人署置;俸給厚薄,由其增損氣幻為扭轉這種局麵,唐廷中央采用兩稅三分法及預算定額管理製度,將‘高度集權,統收統支’的財稅體製轉變為‘以支定收,中央與地方劃分收支’的財稅體製。”
“結果你猜怎麼著?”
朱高煦撓了撓大胡子,沒想到答案。
“對於藩鎮來說。”
薑星火五指成爪,虛空一握。
“——我全都要!”
“什麼上貢、留州,兩稅三分法的口子一開,以前藩鎮收稅是有實無名,現在連‘名’唐廷都給了,以後所有的稅收,都‘送使’!”
朱高煦目瞪口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