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將軍的目光裡,隻剩下了敵方的那麵大纛。
崇禎十三年九月,鬆錦大戰,明軍諸軍皆逃,唯曹變蛟親率部下衝後金軍大陣,直抵黃台吉中軍,箭射後金大纛,嚇敵酋使其中軍後退裡許。
惜大勢難擋,終因勢孤力窮,曹變蛟血透重甲,遺憾退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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潼關城牆。
高山險峻,大河滔滔。
一位身著戎裝的大員,手中緊緊地握著尚方寶劍,看著下方疲憊不堪的軍隊。
“督師,不能出關啊!”
幾名總兵,跪倒在他身前苦勸。
其中一人,還從懷裡掏出了一枚熟透的柿子,淚流滿麵地說道。
“您忘了柿園之役是怎麼敗了的嗎?現在河南赤地千裡,半點人煙都無,我軍不固守潼關天險,反而要出關迎賊,一旦離開潼關,極難找到李自成的蹤跡不說,補給線極容易被流寇切斷,此乃兵家大忌啊!”
另有一將說道“唐朝哥舒翰,西屠石堡取紫袍,橫行青海夜帶刀,何等煊赫人物?一出潼關,以疲兵弱旅,主動棄守關隘浪戰於平原,取死之道矣!”
這位戎裝大員,非但沒有向從前一樣,拔劍斬下這些“畏戰”的總兵的頭顱,反而看著遠處關河,一聲長歎。
“本督師又何嘗不知道?”
“可是皇命難違!”
這名身著戎裝的大員,緊緊地抿起了嘴唇,麵色變得嚴肅而堅決。
他用一種近乎決然的語氣,拔出尚方寶劍,向部下宣布了自己的命令。
“雖千萬人,吾往矣!”
“今日,出關!”
眾將士神色奮然,竟無一人再勸阻,反而各自整備兵馬。
然崇禎十六年十月初三,有雲,傳庭死,大明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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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真圍城,二十四萬大軍聯營上百裡。
站在城頭,看著城外黑壓壓無邊無際的敵軍。
所有人的心裡,都打起了鼓。
畢竟,在不久前,他們還是普通的百姓、力工、瓦匠、腳夫。
“怕了?”
一個穿著灰衫的中年人溫和地看著同伴。
“不不怕!”
“有閻典吏在,我們不怕!當初就是您帶著我們對抗江匪的!”
民眾鼓噪起來。
此時,城外馬蹄聲響起,卻是數名高頭大馬的騎兵,擁簇著一位身著華麗甲胄的將軍來到城下。
這位將軍還是個大嗓門,放聲道。
“江南無主,君早降,可保富貴!”
城頭之人一看,卻是投降了女真人的總兵劉良佐。
那灰衫中年人不卑不亢地回答道。
“某明朝一典史耳,尚知大義。將軍為國重鎮,不能保障江淮,乃為敵前驅,何麵目見吾邑義士民乎?”
劉將軍勃然色變,怒斥道“錢謙益都降了,你比之錢謙益又如何?”
灰衫中年人笑意溫醇。
“我一介小吏,可惜天生骨頭硬,跪不下去。”
劉將軍聞言,反倒一怔,一言不發地策馬又帶著部下慚愧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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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頓住的薑星火,朱棣焦急問道。
“後來呢?後來怎麼樣了?”
薑星火嗓音艱澀地說道“後來,閻應元率領三千壯士和六萬義民,拒敵於城下,碧血孤軍,使所向無敵的女真鐵騎損兵七萬五千,折將十八將,三位王爵飲恨於城下。”
“然而,時間日久,江陰城內傷亡慘重,城中石灰斷缺,不能乘夜修城,飯米越來越少,隻能靠征集民間的米以備缺乏,閻應元下令兩日領一次米,不得預先領取。”
“中秋前後,女真人用箭矢向城內投入勸降書,並且讓周圍的村民唱歌,以做四麵楚歌之故事,試圖瓦解守城軍心。”
“然而江陰百姓攜壺提觴登上城樓,舉杯痛飲,諸生許用模仿楚歌,作《五更轉曲》,讓善歌的人登高傳唱,以笙笛簫鼓相和,當時天無纖翳,皓月當空,清露薄野,劍戟無聲,黃弩、師鼓、胡琴於西城之敵樓,歌聲悲壯,響徹雲霄。”
“女真主帥,聞歌聲,反而喟然,所謂撼山易,撼此城難矣。”
“城破之日,閻應元慨然登城,端坐於東城敵樓之上,意氣自若,要了一支筆,在城門上寫下絕命詩。”
“隨後閻應元率死士百人,馳突巷戰者,所當殺傷以千數,被俘後,堅決不向女真人下跪,被刺穿脛骨,血湧沸而仆,卻始終沒有彎下膝蓋,最終日暮英勇就義。”
朱棣的聲音,已經帶上了一絲微不可查的顫抖。
“他的絕命詩,是什麼?”
薑星火緩緩開口。
“八十日帶發效忠,表太祖十七朝人物。”
“十萬人同心死義,留大明三百裡江山。”
朱棣聞言一怔,旋即,竟是用手捂住了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