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請賜教薑星火朱棣!
早春的寒風打著旋兒,吹在太平街兩側剛萌發了一絲嫩芽綠意的楊柳上,枝條被吹得“簌簌”作響,偶爾還夾雜著幾聲貓頭鷹淒厲而又刺耳的鳴叫。
夜空也灰蒙蒙地,月亮躲在鉛色的雲層後,像是在壓抑著什麼似的。
在這個時代,此時大部分人已經安寢了,但仍有些街坊中挑著依稀的燈火,如果不是白玉獅子鎮守的朱門高檻,便準是家境殷實、小偷格外眷顧的人家了。
“郭兄,情況不太對啊。”
被洶湧而盲目的人流裹挾著,看著遠處愈發晝亮的燈火,柴車不安地拉著身邊郭璡的綢布衣袖說道。
天可憐見,總裁變法事務衙門還沒成立就被阻撓,兩個小吏又偏偏已經被詔獄調了出來,這時節郭璡和柴車二人就成了孤魂野怪般沒人管的存在。
郭璡一時惶急,卻也是欲哭無淚,這已經被浩蕩的人群裹挾到太平街了,再往南走,可就是皇城!
“今日隻是回太學買些監本,如何攤上這種事?”
郭璡的抱怨聲被湮沒在此起彼伏的聲浪當中
“鏟除奸賊薑星火!”
“我等要麵見陛下!”
“國朝養士三十年,今日有死而已!”
數以千計的國子監監生們義憤填膺地喊著口號,亂糟糟地從各自所屬的區域衝向那座巍峨的皇城。
人群中,不乏有國子監的官員,試圖控製住混亂局勢。
然而,當一位國子監教授模樣的中年男子站出來時,他那瘦削的手臂揮舞著,卻根本無濟於事。
“都冷靜點!”
“你們要乾嘛?!”
這名國子監祭酒氣喘籲籲地指揮著身旁的幾個助教“快!把他們往另一邊引,不要真的衝到了皇宮!”
他的命令並沒有生效,反而在人群中引發了一陣漣漪般的騷動,很多國子監的監生紛紛跳了出來,將這名教授團團圍住。
“王教授,您怎麼能這樣呢?”
一個名叫楚大恒的監生麵露陰鷲,道。
“平日裡您教我們忠君效命,今日陛下身邊有奸佞,豈容其放肆誤國?”
聽了他的煽動,旁邊的監生亦是說道。
“王教授,請與我等一同叩闕,為民做主!”
“對!誅殺奸佞!”
王教授臉色漲紅,他想要解釋,想要勸阻眾人,可卻發現自己的嘴唇哆嗦著,完全說不出話來。
眼見國子監的監生們互相推搡起來,他心裡頓時升騰起了無限悲涼之感。
太祖高皇帝時,國子監法度森嚴,建文時風氣愈發敗壞,如今這些監生不知輕重,恐怕會重蹈趙麟故事國子監前麵當年掛著人頭的長竿,可還沒被拔掉呢。
“王教授。”混亂中,忽有一人抓著他的手,王教授抬頭一看,卻是昔日的學生郭璡。
“郭璡?你不是去錦衣衛當差了嗎?今日怎麼也來了?”
顧不得寒暄,郭璡急切地問道“王教授可知今日為何忽然亂起來了?”
見其人一時猶疑,柴車在旁亦是按住這位王教授,勉力來問“實不相瞞,我等在錦衣衛效命,王教授且說出來,若有線索,或可避今日之禍!”
王教授頓足喟歎道“一場誤會,被有心人煽動了!”
其人言語潦草,但兩人總算是弄明白了怎麼回事。
今日內閣按慣例,將要分發給朝廷各衙門的《邸報》送到國子監的印刷廠進行刻印,最醒目的地方,自然寫著皇帝交代給解縉的事情。
解縉的原版標題是“雨已有天理,存何哉?”,按照格物致知而求天理的說法,便是說雨已經有它的天理了,但是存在哪呢?怎麼理解呢?
但不知是負責雕印的工匠還是監生有意或無意為之都無法探究了,總之,最後“已”被改成了“豈”。
一字之差,謬以千裡。
事情走漏出去,簡直就是糞堆上插杆秤——過糞!
看到的監生們都怒了,因為“雨豈有天理,存何哉?”的意思,就變成了雨有什麼天理呢?在哪呢?
稍加聯係,便將之前景清血誓的悲壯之事聯想起來,這是禍國奸臣想要從根子上否認雨沒有天理,為天怒人怨惹來江南無雨提前開脫啊!
於是,事情愈演愈烈,直至失控雖然這跟朱元璋時期苛刻地對待監生,動輒充軍流放、罰充吏役、枷鐐終身、嫋首示眾等是離不開乾係的。
但眼下事已至此,再去說這些,儼然沒有了意義。
皇宮已經近在眼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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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師,真的行嗎?”壯著膽子跟來的宋禮不禁疑惑問道。
寬闊的太平街上,宮裡拉來的大車被橫著形成了路障,手持掃把笤帚的宦官們,看著遠處黑壓壓擠來的人群,饒是多半參加過靖難之役,可此時敵眾我寡,又不能動用兵器,委實讓人心悸。
“能行!”
目光沉靜的薑星火話語斬釘截鐵,身上仿佛有一種令人鎮靜的魔力,令周圍的宦官們心頭瞬間就踏實了。
宋禮也不再言語,隻是心跳如擂鼓一般,口乾舌燥,勉力看著薑星火處置。
太平街當麵的聲浪如此起彼伏的怒濤般,一陣高過一陣,仿佛僅僅是書生怒斥,就能將這一百多個太監組成的攔路隊淹沒。
“奸臣薑星火何在?”
“休要阻攔我等!我等乃是為江山社稷存亡而來!”
“我們要見陛下!”
看著眼前那一張張鮮活卻又扭曲的麵容,薑星火慢慢攥緊了拳頭。
“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