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朝廷,說不得真要把我們按罪論處,統統拉出去砍頭!
這個念頭一升起,便霎時間無可遏製了。
人的從眾心理是極為嚴重的,尤其是在人群密集的場景下,所謂烏合之眾便是如此。
在那“青眼大蟲”的鼓動下,刹那間人群就如同煮沸的海水一般,開始憤怒地湧動起來。
不久後,灶戶鹽丁們就將欽差的隊伍團團包圍起來,而解縉則是麵色鐵青,氣的嘴唇直哆嗦。
“你們乾什麼?誰允許你們這麼做的?”
解縉怒道“來人啊,趕緊將他們轟出去,本官乃是欽差,你們想造反嗎?”
“你們瘋了嗎?”
鹽場的官吏麵色漲紅,這時候也慌了神,大滴大滴的汗珠從額頭滾落。
這要是一堆緋、藍袍的高官在鹽場出了事,那他們就算僥幸沒事,全家也得跟著陪葬,這是毫無疑問的。
青眼大蟲懶得和他們廢話,直接揮手。
刷刷刷!
頓時,幾十個鹽丁紛紛把短刀、匕首拔出鞘,寒光閃爍間,鋒芒畢露。
一個個都虎視眈眈的瞪著解縉等人,嚇得眾官員瑟瑟發抖。
鹽是暴利行當,私鹽販運更是殺頭的腦袋,這些人敢給鹽商輸送餘鹽,為了賺錢,自然也參與了私鹽販賣的勾當,這都是不說破的秘密,而鹽場的鹽丁,基本上都有武藝傍身,而且大多數都習慣於用短刀匕首這類武器,絕不是什麼良善之輩。
欽差隊伍倒是有隨行的護衛,但這十幾個從揚州府帶來的衙役,看著眼前的這些鹽丁,單打獨鬥都未必能贏得過這些鹽丁,更彆提這裡有著數十個鹽丁呢!
“你們你們”
解縉是真的慌了,嚇得連連倒退,而旁邊的人更是驚慌失措,一屁股跌倒在地上,麵如死灰的喊道“來人啊救命啊”
鹽丁們冷笑著,手持兵刃逼了上去。
護衛欽差的幾個錦衣衛這時候卻燃放了通訊煙花。
片刻後,人群外傳來了一陣馬蹄聲,旋即一隊騎兵策馬狂奔進入了鹽場。
“裡麵的人聽著,把兵刃放下來,切莫鑄成大錯!”
然而這話不說還好,一說,那青眼大蟲仗著人高馬大,竟是胡亂揮舞短刀,推搡開幾個缺乏鍛煉的衙役,直接衝到了解縉麵前。
“我殺了你這狗官!”
緊接著,一刀攮進了解縉的肚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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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被解縉派來的錦衣衛實際上軟禁在了揚州府衙裡的李恒,此時正煩躁的踱步,然而剛剛準備推門而出,便是聽到了一聲悶響傳來。
“砰!”
房門應聲打開,隨即隨行的小官也不顧被門檻絆了一下,踉蹌衝進屋內,跪伏在李恒麵前,哀嚎道“禍事了!”
“慌什麼?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的氣度都沒有嗎?”
小官雙手支撐著地麵,他是被絆倒的,倒不是想給李恒行此大禮,想要勉力站起身,但雙臂卻軟成了一攤泥,根本撐不起來。
在哪裡跌倒,就在哪裡躺下。
小官乾脆趴在地上說道“欽差解縉被鹽場的鹽丁刺殺了,聽說腹部中刀,現在在搶救,生死不知!”
“什麼!?”
李恒一驚,旋即麵色大變。
這下,剛才說的什麼“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也被他忘到腦後去了。
李恒氣的一巴掌拍在了桌案上,桌案沒碎,可他的手卻馬上腫了起來,暫時還是麻的,李恒先是氣急,他萬萬沒想到,事情竟然會發展到最糟糕的結果——
他費儘千辛萬苦布的局讓灶戶集體罷工,非但沒起到效果,反而弄巧成拙,走到了最差的局麵上。
刺殺欽差,無論是不是鹽丁自己乾的,最後都一定會被擴大化!
“這幫刁民真是膽大妄為,不知死活,真是氣煞我也。”
李恒“哎呦”一聲,緊攥自己紅腫的手掌,臉色猙獰無比,咬牙道“本官被錦衣衛看著走不脫,你的活動尚且自如,快去通知王參政!”
這小官是淮安府的官員,是李恒直屬的,自然是先來通知李恒,而不是自作主張地越級去通知布政使司層麵的大員,這是官場大忌。
此時得了李恒的同意,他也是撐著站起了身子,然後連滾帶爬地通知王遠山。
揚州府衙,另一邊。
“這幫混蛋,怎麼敢的?”
王遠山接到傳訊,也是麵露駭然之色,顯然沒料到鹽丁居然敢對欽差痛下毒手。
要知道,在整個大明官府管理的地方,鹽丁都是有籍在身。
如果膽敢對欽差下毒手,那就是造反,是要誅九族甚至夷三族的!
可王遠山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勁。
王遠山心中念頭閃動不停,心道“莫非是解縉自己演的苦肉計?可這解縉瘋了嗎連命都不要了?他可是名動天下的大才子,又修了《太祖高皇帝實錄》,眼下還擔任著《明報》和《永樂大典》的差事,前途一片光明,日後定是能宣麻拜相的,何必作踐自己性命呢?怕真是那豬油迷了心的鹽丁乾出來的蠢事,不像是解縉故意的。”
王遠山感覺很棘手,不管是不是解縉演的苦肉計,一旦上報朝廷,事態擴大化,皇帝震怒,整個黃淮布政使司都得完蛋。
以前皇帝沒動用軍隊,那是師出無名,現在直接把“名”遞了過去,王遠山不相信這位嗜殺的篡位皇帝會放過這個機會。
“參政大人,怎麼辦?”
小官亦是麵色蒼白,說道“咱們是否要立即撤離?回淮安府?”
王遠山搖頭道“若是我們這時候逃跑,豈不是坐實了謀逆罪名,到時候反而不可收拾。”
他想了想,又說道“告訴李恒,這件事暫時擱置,咱們就在揚州府,等待接下來的消息。”
小官雖然慌亂,但神誌倒還清明,直接問出了最關鍵的問題。
“那這兩淮的鹽務衙門怎麼辦?”
“解縉的事情固然麻煩,不過現在的當務之急卻不是這裡。”
王遠山指了指外麵,沉聲道“你帶人盯著,一旦解縉有什麼情況,就立刻彙報給我!”
“是!”
——————
“說,是誰指使你的?”
陰森的房間裡,錦衣衛把那“青眼大蟲”倒吊了起來,正準備嚴刑拷打。
然而隨後房門便“嘎吱”一聲被推開了一個人走了進來。
這人非是旁人,正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受了重傷,被短刀捅的血流不止、陷入昏迷的解縉。
錦衣衛們紛紛站起來行禮。
為首的,正是特地被薑星火從江南調過來保護解縉的趙海川。
趙海川如今也是百戶官了,他跟曹鬆實在是不對付之前一直在手工工場區那邊。
“嗯。”
解縉淡漠點了點頭,算是回應了錦衣衛們的行禮。
“趙百戶留下,其他人出去。”
等到所有錦衣衛都出去以後,那青眼大蟲見了解縉,不複之前的猖狂,臉上堆著笑,橫肉裡似乎都塞滿了褶子“大人,戲演完了,該放我出去了。”
解縉的目光卻落在了倒吊的青眼大蟲的身上,說道“我已經猜到你背後主子是誰,既然他這般不仁,就彆怪我不義,今日,我們新賬舊賬一起算。”
青眼大蟲聽了此言,臉色頓變“大人,你在說什麼?”
解縉冷笑道“你說呢?”
隨後,解縉對著趙海川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
趙海川會意,獰笑一聲,便將一根鐵尺塞入青眼大蟲口中,隻見他雙腳猛踏地板,借力躍起,手掌如鷹爪一般抓住青眼大蟲的喉嚨,接著把鐵尺用力向上拉扯。
青眼大蟲吃疼,雙腳拚命掙紮,可是雙手死死扣在脖頸,卻是難以移動半分,喉頭的鐵尺更是越勒越緊……
噗嗤一聲!
鮮血噴射而出,濺到飛魚服上,一股濃鬱的腥臭味彌漫四周。
青眼大蟲腦袋一歪,斷氣斃命。
錦衣衛們走進來,看著倒吊吐出來的滿地內臟碎屑,皆是麵色煞白,有人胃部翻江倒海,忍不住嘔吐出來。
解縉拍了拍手,看了一圈屋子,目光落在錦衣衛們身上,緩緩說道“這次多謝了,改日,我再請諸君喝酒,今日就先走了。”
“恭送大人。”
錦衣衛齊齊抱拳,目視解縉離去。
直到解縉離去許久,幾個錦衣衛才敢抬頭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低呼道“趙百戶,這姓解的也太狠辣了吧,幾句話的工夫,這就把一個鹽丁的腦袋摘了下來。”
另一人則說道“不狠辣不成啊,你看那些被抓起來的鹽丁哪個不害怕?”
趙海川歎了口氣,說道“唉!這姓解的真不該來揚州,好端端一個名士,硬生生被逼成了屠夫!不過也罷了,反正這青眼大蟲也活不長,我們照樣吃香的喝辣的,就當是替他那些死去兄弟贖罪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