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請賜教薑星火朱棣!
與此同時,南京城外某處小寺。水印廣告測試水印廣告測試
冬雪中夾著冷雨淅瀝而下,似乎想要將這個寒冷季節裡僅存的溫暖都衝刷而去。
山上的不老鬆被壓彎了脊背,若非是傘簷無意間的幫助,這些積雪是不會抖落下來的。
“姐姐,山上路滑,千萬小心些。”
張安世攙著張氏的手臂,滿臉討好地說道。
張氏如今貴為大皇子正妃,雖然諸皇子還沒有封太子、封王,但張氏畢竟是老朱生前親封的燕藩世子妃,身份地位都是高出其他幾個皇帝的兒媳一頭的,又早早生下了朱瞻基自從朱高煦那個年少衝動後的產物夭折後,朱瞻基就是正經的皇長孫,沒什麼皇孫對他有威脅。
按理說,張氏該沒什麼煩心事才對。
可如今麵對弟弟的討好,張氏卻是一副愁容滿麵,對此愛答不理的樣子,唯有看到眼前寺廟,緊蹙的眉頭方才舒展開來。
張氏停下腳步,示意婢女宦官都散開些,方才壓低聲音對張安世說道。
“你求官的事情,過了年關再說。”
“可是”張安世還想說什麼。
看著這個不曉事的弟弟,張氏麵色一沉,嗬斥道“如今朝堂上是個什麼情形你還不曉得?考成法第一年,又加上京察,你姐夫忙的整日整夜顧不上家,要權衡的事情多了去了,一個不小心,便是得罪人的!這時候伱給他添什麼亂?”
張安世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頓時露出沮喪之色。
“你也莫怪你姐夫,我知道你也希望咱們都能平平順順過日子,但你姐夫如今已經走到了最艱難的階段,你彆去拖累他。”張氏語氣緩和許多,繼續柔聲勸說道。
張安世歎息道:“我明白的,隻是不讓我從軍,總該有個去處的,每日裡陪著瞻基玩耍也不是回事不是?這次京察的主持官便是姐夫的人,我想著若是有機會,進部寺曆練一番也是好的,姐姐,我也老大不小了,就算是外戚,按國朝的規矩也合該入仕啊!”
“再等等。”
事實上,張氏哪怕不太懂廟堂上的事情,但看自家丈夫和智囊們每日商議的樣子,也曉得京察這些事的重要性,而這裡麵最關鍵的,自然是吏部。
現在除了朱高熾提拔起來的那些官員,廟堂上便是隱隱約約以吏部尚書蹇義為首的守舊派了,當然,這隻是一個模糊劃分的統稱,畢竟同為士紳階層之間,也不一定是團結一致的好吧,其實從唐宋的曆史來看,士紳階層窩裡鬥才是正常現象。
吏部尚書既然是“天官”,掌管著全國所有的官員調配任免,同時還是實際上的六部之首,嗯,名義上的六部之首是禮部。
不管怎麼說,彆看變法派鬨騰的動靜挺大,可在廟堂上仔細看看,還是守舊的力量占據著絕對的優勢。
當然了,這種優勢肯定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逐步改變,遠的不說,光是近的,今年年底六部諸寺,就都得大動。
而大動以後,空出的位置自然就多了,這空的位置,就得有人頂上去,要麼是原部門提拔,要麼是空降。
張安世從軍校退學後,國子監他是走不成了,學製更長的大明行政學校更不用想,他瞄的就是這條路子,讓姐夫去找皇帝求個官做。
張氏語氣緩和了一點,歎道“江南平亂,你也參與了,現在也算有了些功勞,等到明年開春朝廷事情沒那麼多了,陛下心情也好了,求一求,總該是能授予官職的,以後也好有個差使做,彆讓人笑話。”
聽著姐姐的勸慰,張安世雖然明白這是理智的選擇,但隻覺十分憋屈,忍不住嘀咕道“姐夫說不得就要當太子了,姐姐又懷孕了,咱們張家馬上就要騰飛了,誰會笑話我呢?”
張氏微皺著黛眉,斥責道“越說越離譜!”
她轉而輕撫了一下自己隆起的肚子,目光之中透露出一種母性的慈祥與憐愛。
見張氏神情變化,張安世連忙賠禮認錯,隨即岔開話題說道“姐姐,我們進去罷,天冷,彆凍壞了孩兒。”
張氏嗯了一聲,在張安世的扶助下,抬腿邁進了寺院之內。
這座小寺廟規模不小,建築風格頗為古樸,四周圍牆皆為青磚砌成,因為是冬日,寺內更顯蕭瑟,樹木凋零,屋頂最外麵的瓦片業已經殘缺破損。
走到門口,一個穿著灰褐僧衣的年邁和尚迎了出來,雙手合十行禮“兩位施主好。”
張氏頷首道“師父好。”
這小廟雖然規製不大,但就是這規矩,多少達官貴人來求皆是如此,隻不過聽說靈驗得很,故此張氏也來給尚未出世的次子求個簽。
按照佛門內部的派彆來分,這家寺廟應該是屬於律宗一係,規矩多,也式微的很,如果曆史線沒有產生乾擾的話,律宗大約要在萬曆時期,才會開戒於棲霞、靈隱、甘露等古刹,而後漸漸中興。
所以,目前的大明還是禪宗與天台、華嚴、淨土等教門居於主導地位,至於日後大放異彩的密宗,則還是偏居一隅的狀態。
這時張氏伸手指著弟弟張安世,對和尚說道“這是我那不成器的弟弟,今日央我,便也來一並求個簽。”
這位和尚打量了一番張安世,含笑問道“張公子,何事要求簽?”
“確有一事,想求師父解惑。”張安世恭敬地躬身道。
張氏又叮囑了一句,便先行離開,那邊自有主持接待他。
和尚和善地笑了笑,引領他走到佛殿側麵的一間廂房裡坐下,並命人端茶上點心。
待二人坐定,張安世迫不及待地開口問道“師父,這簽我若心誠,可靈否?”
看著眼前這個看起來不太聰明的少年,和尚聞言愣了片刻,旋即微笑搖頭道“世上本沒有注定靈的事情,有些事要看天命,但同樣也要看人力,但即便看起來確實是虛無縹緲的事情,同樣有運數在其中,不知施主想知道何事?”
和尚這“聽君一席話如聽一席話”的車軲轆話,顯然把張安世給暫時糊弄住了,他直截了當地說道“師父,我想求個前程。”
和尚思忖片刻,說道“這樣吧,我先為施主誦讀佛經,若是施主的心真的沉靜下來,施主再決定是否求取。”
“多謝師父。”
張安世站起來,雙手合十躬身行禮,然後便耐心等待起來。
不久後,張安世的耳邊傳來一陣清朗的佛號。
他循聲望去,隻見和尚坐在身側隔著廂房門的佛殿蒲團上,手裡持著念珠,閉上雙眸,正在默念著什麼,隻是聽不見聲音。
漸漸地,和尚的神態莊重了許多,雙唇蠕動之時發出了低沉的誦念之聲。
這是一段很深奧難懂的佛經,張安世聽了半響也沒弄懂,於是乾脆盤腿靜靜坐著,繼續聆聽起來。
“阿彌陀佛。”
終於等到和尚念完,張安世也已經有些眼皮發沉,但他還是勉力睜開了雙眸,作欣喜狀說道“果然是妙極!”
和尚給他端過來裝著簽的小罐,張安世定下心神,嗬了口氣,又搓了搓手心方才抽取。
抽簽,作為華夏源遠流長的祈福活動之一,一開始是道家的,但現在在佛道兩家的寺、廟中都很流行,這種通過隨機抽取一根帶有預言、祝福和說服的長棍來回答問題的方法,在長期的迷信過程中,得到了百姓廣泛的認可。
其實很多時候抽簽這種事情,抽到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祈禱了,而你抽的這根簽,能夠指導你未來人生的方向。
張安世定睛一看,是個中吉簽。
“奔殿須知上古人,入門策馬不誇能。
敗師誰肯甘從後,托謂鳴驄畏苦辛。”
這簽倒也好解,用的是“孟之反殿師”的典故,指的是春秋時魯國跟齊國交戰被打的大敗,孟之反主動留下來斷後阻止了更大規模的損失,並且不因此居功自傲的意思。
和尚解釋道“求得此簽者,凡事要忍辱待人,不可與人爭論,謹以修德寬心接物,如此可逢凶化吉矣。”
張安世長舒一口氣,謝道“多謝師父指點迷津!”
和尚微微點頭道“施主既有佛緣,又願意向佛,是件善事,貧僧這部經書送與施主,請施主帶回去抄錄一遍。”
說完他從廂房的書架上拿出一部佛經,用紅繩綁縛好遞了過來。
張安世接過來一瞧,隻見文字工整、墨香濃鬱,顯然書寫者是用心書寫的。
他感激地朝和尚拱了拱手,便告辭而出,準備等姐姐那頭結束後,返回家中將這經文抄錄一遍,以供參悟。
不多時,張氏也走了出來。
“若是你姐夫和陛下同意,以後給孩子,就起名叫‘庸’吧。”
張氏不知道求到了什麼簽,悠悠地歎了口氣,似是放下心來,說道。
張安世聞言怔了怔,道“朱瞻墉嗎?”
老朱家的第三代,前兩個字自然都是定下來了的,最後一個字也必須是土字旁,對於嫡長子,肯定是皇帝親自定這最後一個字,但對於嫡次子,這種權力就默認交給父母來定了。
而張氏對於這個尚未出世的兒子,唯一的期待,便是他能遵循中庸之道,平平安安地度過這一生。
然而這個孩子尚未出生,就注定不會那麼平安了。
二人在侍從的護衛下,準備親手送上香油錢,卻見方才緊閉的大雄寶殿這時忽然敞開,情形有些吊詭。
一襲僧袍的老和尚端坐在蒲團上,雙手合十低聲念誦著什麼,在他麵前,擺放著的是一張供桌,上麵擺滿了物品。
在供桌兩側的蒲團上,站著五個和尚,其中一人頭埋得很低。
老和尚閉著眼睛,從五個和尚的表情上看,嘴裡念叨著的經文仿佛充斥著無窮無儘的魔力,令聽者沉迷其間,忘卻了時光流逝。
雖然張氏姐弟沒聽出什麼門道,但是還是不自覺地頓住了腳步。
“你入門時的誓言,還記得嗎?”
在寂靜的大雄寶殿裡,老和尚的目光落在了那頭埋得很低的年輕和尚的臉上,緩緩問道。
年輕和尚恭謹的垂著眉毛,說道“弟子記得。”
“若是做不到,又該如何?”
“您便把我逐出門牆,還於俗世。”
老和尚微微眯起眼睛,似是有幾分不顯山不露水的怒容,又似轉瞬間恢複平常,他道:“那,你現在做到了嗎?”
年輕和尚默默地搖頭,張口還想要說什麼,但第一個字還沒吐出來。
“夠了。”
老和尚打斷了年輕和尚的話語,淡漠的道“你已經辜負了為師的期望,為師就算再怎麼懲罰你也毫無意義你走吧,離開這兒,永遠也不用回來了。”
老和尚的話語讓年輕和尚怔住了,半晌,才回過神來,他看著老和尚。
“師父!”
年輕和尚猛地撲通跪倒在老和尚跟前,道“師父,我求求您了,讓我留下吧!”
然而,老和尚接下來的話語卻如同冰錐般刺穿了他的心臟。
“你與我佛無緣。”
年輕和尚聞言愣在原地,呆若木雞,喃喃道“為什麼,為什麼”
他問的不是自己為什麼會被逐出寺廟,而是為什麼自己會犯下那樣的錯誤。
“阿彌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