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內一片漆黑,雖是夏季悶熱,但窗戶卻被緊閉閂上,走動間,飛蚊“嗡嗡”於頭頂、耳畔掠過,煩人得緊。
房內無人,她也沒掌燈,摸黑走到了鋪展平整的床邊,於被褥內……默默插入一根針。
細小,不易察覺。
做完一切,她轉身瞥見秀竹月暉屏風後的香爐,想了一下,上前熟稔撥燃,待清涼怡人的熏香嫋嫋,房內的夏蚊皆被驅散走後,她方又悄然地離開了……
翌日
徐山山身著青衿,頭戴方巾,規矩文氣地等在古月伽容攬月小築外,天蒙蒙亮,清明風怡,她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
不多時,古月伽容也整肅了儀容,他長衫束發,青衣飄飄,步態優雅而出。
當看到楠竹旁站著的“徐出“時,他並不意外“這麼早來了,用過早膳了嗎?”
徐山山入學前被緊急培訓過學生見師禮儀,她見禮後,便道“還未,準備與古月先生一道去書院齋堂。”
古月伽容見她身姿如竹,神態鬆馳,端方少年,著實不像那頑劣不堪,彆人口中不可教轉的人。
“那便一起吧。”古月伽容雖與她不熟,但他常慣於各種新生交流,這項業務倒也不生疏“昨晚可是研文默抄到很晚?”
“並無。”她答得坦然。
嗯,也是,這般早起來迎他,一腔愛師情懷,自是深沉不能熬夜晚睡耽誤了。
“那近日讀了幾篇楚辭論?”
“並無。”
兩個“並無”令古月伽容順暢的交流稍頓了下,他乾脆直接問道“那你昨日下課,都做了些什麼?”
徐山山笑回他,答得簡潔“謀劃,用膳,觀星,設計。”
這些事情總結起來,就是她沒乾一件有關學習的事。
……這剛被自己的夫子怒斥退學,被一眾先生嫌棄拒之門外,她這是連半點奮發圖強的決心都沒有嗎?
古月伽容心中沉重地想,應當不是。
她想必是……心灰意冷了。
她既想維持自尊,故作風輕雲淡,那他暫時也不與她討論學習的事情,以免刺激到她脆弱敏感的神經。
既不聊學習,那便聊聊生活方麵的事吧。
“昨晚睡得可好?”他問。
徐山山道“不太好,住處蚊子多。”
她口中的“蚊子”多,可跟彆人尋常意義的“多”不同,它是真的成餅成窩,這倒也正常,畢竟都在養陰宅了,像這種水生陰暗生物,隻會被催生得越來越多。
前半夜吵,後半夜被她不耐煩一舉滅了,但這種東西滅不淨,一個晚上又得成。
聽到這話,古月伽容好笑道“你都知曉為我點燃驅蚊熏香,為何自己卻不燃?”
“我為你點驅蚊熏香?”她一臉無法理解。
古月伽容不明白她為何這副表情“是啊,夜歸時,我見房中窗戶半敞透風,還燃了熏香……不是你?”
他既開口要了“徐出”,近段時間他與“徐出”便是師生關係,同進同出,書院定是會將人就近安排住宿,是以他下意識便認為是“徐出”做的。
她這才注意到,古月伽容今早的臉色不太好,但也不太明顯“若我說,不是我做的呢。”
不是便不是吧。
古月伽容倒也沒往複雜處想,他道“那想必是書院安排的其它人吧。”
徐山山但笑不語,她怎麼覺著……他身上好似有事發生了。
——
用過早膳,他們便開啟了忙碌的一日,徐山山身為侍讀生跟著古容伽月的身邊,陪他講堂她聽課,陪他書寫她研磨,陪他指導她跟隨。
到了晚間,他仍不見休息,反倒特地留空出時間來,為她安排了補課活動。
作為先生,他跟陳老夫子相比,責任心跟教學耐心差的不是一點半點。
一盞燈,一支筆,一個夜晚,一個奇跡。
晚風徐徐,將白日的悶熱吹散了不少,但密林間夏蟬呱噪,夜亦躁。
徐山山被安排在座位上學習,而古月伽容則找來幾本書籍擺放在書案,月光與燈光交融打在他的側臉上,卻是清輝玉璧,皎潔美好。
“這是你們目前在學的內容,有何不懂?”
徐山山偏側過頭,見他打算跟她徹夜授課的架勢,婉轉回道“略懂。”
當老師的人哪能不知道學生的委婉措辭,懂即懂,不懂即不懂,懵懂即不懂,略懂即似懂非懂,一考全然不懂。
這是一點都沒學入腦啊。
他沒急著張嘴就是一頓教育,或者上綱上線對她開始洗腦行動,而是眸光溫切,道“聽聞,你愛好以卜卦形式來讀解書籍內容?”
這是對她進行了一定摸底調查?
徐山山麵不改色道“不愛好。”
不過職業病犯爾。
“我曾讀過歸雲集與大夢星術,雖是些雜書,但也對裡麵的各種玄妙事物頗感興趣,你可聽過?”
一講到這些奇奇怪怪、鬼裡鬼氣,包含天文地理的小眾文學,她就熟了。
“看過。”
很好,原來她是這一類的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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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姑蘇南氏命譜、繪圖陰宅集,想必你也喜歡讀吧?”
這些書籍古月伽容平時是不看的,但奈何白鷺洲書院內獨立特行的學生眾多,上課犯規,下課分心,他總會沒收到一些稀奇古怪的書籍。
基於對學生感興趣事物的了解,他也翻閱過其中內容,倒也是有趣獵奇,雖不現實,天馬行空,但也並非一無是處,不值一閱。
他倒是精準摸到了她的偏好。
“……是。”
古月伽容有了教學的方向,他始終認為,隻要學生有興趣學,愛學,便沒有教不了的學生。
是以,教學的方式不能死板的隻懂硬塞強灌,聰明的人容量大,尚可接受,但萬一遇上一個腦子轉不過來彎的學生,那隻會適得其反。
“我記得繪圖陰宅集的其中有一句,倒是與你目前所學課本的內容相似,比如這一句溯洄從之,道阻且長,這是指困境中的受阻煩惱,而……”
古月伽容從她感興趣的地方找到了切入點,與她進行一番討論詳解,從而叫她明白其中深義,記下釋義,如此才算讀懂了,記下了。
這還是第二個人講如此枯燥無味的內容,卻令徐山山覺得可以聽得進去的。
她不知道古月伽容究竟讀了多少本書才能如此言之有物,但若非有龐大的知識庫來靈感,斷然是不會什麼都涉獵一些。
夜漸漸深了,銀白色的月光灑在庭院的灰白石上,刷刷的寫字聲,燈火漸漸朦朧了起來……
驟然間,一陣風,吹熄了燈,房間黑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