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了,由於密折製剛剛試行,高級官員們還沒摸清楚門道,武臣把寫密折這件事視為猛如虎也,文臣們也不敢亂說話,所以遞上來的密折,並不算多。
朱棣沒花費多少工夫,就輕鬆批閱好了。
“咦?”
朱棣看著手中的最後一份密折,挑了挑眉。
這份密折,是禮部右侍郎宋禮遞上來的。
禮部,主官是尚書李至剛,輔官原來則是兩個老頭。
左侍郎董倫,就是之前的《太祖高皇帝》實錄的總裁官,在景清刺駕的時候,已經告老還鄉,致仕去也。
右侍郎王景,跟卓敬有些相仿,今年六十六了,是個大文豪,所寫文章高深雄健,深得古文派精髓,在明初被讚譽為“上繼屈宋,下並班馬”。
左侍郎董倫的位置,並沒有被大多數官員預料的那樣,被原來的戶部右侍郎卓敬升半級補上,而是本部的右侍郎王景補上了去至於王景空出的右侍郎,也是內部消化了,經過各方較量,朱棣最終任命了從刑部員外郎專任禮部員外郎不久的宋禮來當。
宋禮今年四十三歲,是個有能力的官僚,也是一個很想坐穩自己侍郎位置,甚至更進一步的官僚。
他也是第一個對朱棣表明了支持變法態度,願意做變法馬前卒的高級官員。
但這封表態的密折多少有點怪。
宋禮的密折裡,先是表明了自己的態度,感激皇帝提拔他當了禮部右侍郎,說自己絕對支持皇帝變法維新大明,但是有一點小小的、不成熟的建議,希望皇帝聽一聽。
接下來,宋禮主要引用的觀點,是《韓非子》裡麵的《孤憤篇》。
“當塗之人擅事要,則外內為之用矣。”
“是以諸侯不因,則事不應,故敵國為之訟;百官不因,則業不進,故群臣為之用;郎中不因,則不得近主,故左右為之匿;學士不因,則養祿薄禮卑,故學士為之談也。”
“此四助者,邪臣之所以自飾也。重人不能忠主而進其仇,人主不能越四助而燭察其臣,故人主愈弊而大臣愈重。”
這就很有意思了,宋禮想要暗示皇帝的內容,就是說,變法是好的,但是您得防著有“邪臣”借由變法的由頭,篡奪您的權力啊!
而且宋禮這個引用典籍,最妙的是,所謂的“四助”,除了學士,每一個都能對應上,但又沒明說。
什麼叫諸侯不得不依靠邪臣?這說的不就是二皇子朱高煦嘛。
百官呢?自然是榮國公姚廣孝、戶部尚書夏原吉等人。
郎中(原指宮殿廷廊,代指宿衛人員),指的便是鄭和了。
而這些還不是宋禮操作的終點,宋禮給朱棣提了一個主意,怎麼能確保變法是在忠臣手裡進行,而不是邪臣手裡進行呢?
陛下莫慌!
我是忠臣啊!
我是您一手提拔起來絕對信得過的忠臣啊!
我給您潛入變法派裡麵當臥底去!
看著宋禮的密折,朱棣有些哭笑不得。
宋禮這個人,朱棣是知道的,自幼聰穎悟知,好學有誌,為人敏練,精於河渠水利之學,屬於技術型官僚,而且人品很不錯,相當地廉潔。
跟他的頂頭上司李至剛相比,其實名字應該反過來才對。
但問題就在於,人到了某個位置,心境和眼光,就注定不一樣了。
當了右侍郎,就不想更進一步當左侍郎?當了左侍郎,不想當尚書?
而宋禮正是因為敏練,所以才認為變法確實可行,所以才想到更高的位置上施展自己的才華。
而跟在彆人屁股後麵,顯然是撈不到更多的好處的。
所以宋禮乾脆給皇帝提出了“去變法派裡當臥底”的提議。
朱棣乍一看,隻覺得有些荒誕,這又不是打仗,還搞什麼臥底。
但在某一瞬間,朱棣又想起了薑星火剛才說的話,“戰爭裡該有的東西,輿論戰也有。”
變法派和保守派之間發生的爭論,難道真的不是你死我活的戰爭嗎?
站在朱棣這個統治者的視角來看,一切,似乎又都變了味道。
在這一刹那,朱棣有些動搖了。
朱棣敲了敲龍案,三皇子朱高燧從陰影裡走了出來。
“父皇。”
朱棣沉吟刹那,吩咐道“去召禮部右侍郎宋禮,記住,不要讓太多人注意到。”
朱高燧的眼底閃過一絲意外,不過還是躬身道。
“是,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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