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部是變法派的主陣地而刑部則是鄭賜這條皇帝舔狗牢牢把持著,鄭賜雖然不要臉,但他在維護本部的三法司係統出身官員團體的利益上,是做的極好的,刑部上下基本都是大理寺、都察院、刑部出身或調轉的刑名類專業官僚。
然而一手捏著內閣三楊,一手捏著六部,不聲不響間,以大皇子朱高熾為代表的燕軍文官係統和歸附降臣們,也就是大皇子派,就已經成了廟堂裡最不可忽視的一股力量。
除此之外就是沒有完全站住禮部和戶部的變法派,永樂帝的嫡係皇權派,以及繼承自洪武建文時代的保守派。
當然,廟堂光譜從來都不是非此即彼,這隻是一個按照對變法態度的簡單劃分,劃分依據除了支持變法的變法派,以及反對變法的保守派,就是根據主導人物態度而隨時變化對變法態度的皇權派和大皇子派。
實際上的廟堂要複雜的多得多得多,保守派不一定反對某些變法政策,變法派內部也不一定支持所有的變法政策;保守派有可能同時也是大皇子派,大皇子派變張臉就是皇權派這世界上最複雜的是人心,誰能都說得準呢?
畢竟說白了這是皇權時代,雖然平常大家會站隊劃分,但真要到了關鍵時刻,全都成了皇權派。
但如果簡單劃分,用以方便快速地理解目前各派對變法態度的話,目前六部6個尚書12個侍郎,一共18個人。
變法派占據了2個尚書2個侍郎,一共4個人。
大皇子派占據了4個侍郎一共4個人。
皇權派占據了2個尚書1個侍郎,一共3個人。
保守派占據了2個尚書5個侍郎,一共7個人。
雖然保守派內部並不團結,甚至互相之間有著不小的矛盾,但麵對變法這件事上,他們是保持一直的,也就是都抵製變法,堅持祖宗之法不可改。
“把支持變法的,以及對陛下和大皇子唯命是從的官員都剃掉再看看,這三種人是不會公然在明天反對變法的。”
在紙上畫x做了減法後,名單果然瘦身了許多。
尚書級吏部尚書蹇義、工部尚書黃福
侍郎級禮部左侍郎王景、吏部右侍郎劉觀、兵部右侍郎師逵、刑部左侍郎馬京、刑部右侍郎李慶
“已經確定了王景,所以現在的問題是,隻需要挑出一個尚書、一個侍郎?”夏原吉問道。
“嗯,尚書其實已經有答案了,隻是另一個侍郎不清楚。”薑星火點點頭回答道。
夏原吉苦笑了一聲。
他已經猜到了是誰。
“黃福,對嗎?蹇公老成謀國,他哪怕心裡對更改祖宗之法一萬個不滿意,也不會輕易地拋擲自己的官位和權柄,否則對他來說,就沒人再能當這大明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了蹇公是要扛到最後一刻的。”
“浴!?
薑星火也有些無奈。
黃福是好官嗎?當然是好官,而且是難得的能臣、乾臣。
在薑星火前世的曆史上,黃福少年時受老朱賞識,以太學生出任項城主簿,隨後立朝四十餘年,中間又在安南乾了十九年布政使,督漕運、議兵屯、撫安南,老成忠直,剛正廉潔,史書稱其“操節之正,始終一致”。
可就是這樣的人,恰恰是反對變法的主力。
因為他心中堅守的信念,是與薑星火有著根本衝突的。
“還剩下一個侍郎其實也好猜。”
夏原吉開口道“刑部的兩個侍郎都是三法司係統出來的老刑名,跟鄭賜關係相當不錯,他們三法司係統一項自成獨立小王國,誰當皇帝都得用這些專業官僚,他們反對變法,是因為他們用的‘法’就是祖宗之法,但不代表他們會出頭公然搞對抗。”
“兵部右侍郎師逵跟黃福有些像,但又像的不完全,他們雖然都是太學生出身,都受到了太祖高皇帝的賞識、提拔,但他的履曆跟黃福截然不同黃福是以太學生身份出任項城、清源主簿,後遷為金吾前衛經曆,洪武末年被擢升為工部右侍郎;師逵是以太學生的身份任禦史,後任陝西按察使,以清廉且善於斷案出名,反倒跟刑部的兩位侍郎平日裡相交投契,兵部根本不是他最擅長發揮的地方,刑部才是。”
“所以後三位侍郎其實是一類人,他們不喜歡變法,他們對變法持反對態度,但他們不會輕易出頭。”
“那麼答案隻有一個了。”
薑星火也認同了夏原吉的猜測,接話道“吏部右侍郎劉觀,有極大概率可能是他,他不僅始終反對變法,而且與你有隙。”
必須要說明的是,劉觀真不是啥好人。
在薑星火前世的曆史上,朱高熾即位後,劉觀掌管都察院,加太子太保銜,當時大理寺少卿弋謙多次上書言事,朱高熾對弋謙繁瑣言事感到厭煩,劉觀按照仁宗心思彈劾弋謙,又讓十四道監察禦史上疏劾論弋謙所言為誣妄之詞,因此被輿論所鄙視。
等到了朱瞻基即位,劉觀宴會聚樂,歌妓滿於宴席之上,且私下接受賄賂,帶著手下都察院的禦史們也都貪汙放縱無所顧忌,朱瞻基決意整頓朝野風氣,將劉觀下到錦衣衛詔獄裡,將幫其斂財的其子劉輻流放到遼東戍守邊疆,命劉觀跟隨前往,最終劉觀客死遼東。
《明史》記載“李至剛之險,吳中、劉觀之墨,又不足道矣。”
想想看,能跟節操全無,一生就是“撈錢因為撈錢下獄花錢出獄再撈錢補回來再因為撈錢下獄”無限循環的李至剛放到一起的,能是啥好人?
“那既然人已經按名單排查了出來,薑師打算怎麼做?”夏原吉問道。
“先發製人。”
薑星火乾脆道“王景的學生、劉觀的兒子,都不乾淨。”
夏原吉若有所思道“也就是說,李至剛怎麼進詔獄的,就用同樣的辦法對付他們?”
“對。”
薑星火答道“管教學生、家人不嚴,薦主和生父當然是有連帶責任的,進詔獄先反省一下吧。”
“那黃福呢?他是個清官,他其實跟我、跟你是一類人,隻不過方向不同。”夏原吉有些惋惜地問道。
“讓他說話,公開辯個清楚,給全天下人講明白‘王霸義利古今’三辯,我沒有親自登台,而這場太祖孝陵前的大舞台,關係到變法能不能進入到第二階段,我當仁不讓。”
薑星火放下了茶杯“至於暴昭剩下的那些人手,不過是一群陰溝裡的臭蟲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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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奉天殿。
“陛下,西漢的桑弘羊與眾賢良有鹽鐵會議,王安石與司馬光有延和殿廷辯,薑星火之法到底可不可行,總該是有個論證的,其實剛才黃尚書說的也沒錯。”
看著金忠、金幼孜這“二金”心腹謀臣,朱棣皺起了眉頭。
怎麼這麼複雜?
詔獄前吵了“王霸義利古今”三辯,還不夠嗎?不就是變個法嗎?至於吵來吵去的嗎?
“二金”作為朱棣的鐵杆,陪伴朱棣日久,自然是明白他的心思的,於是金幼孜解釋道。
“陛下,之前爭得是民間士林裡的輿論,爭執的是要行王道還是霸道、要重義還是要重利、要師古還是師今,如今爭的清楚了,自然是要行霸道富國強兵,富國就得重利,就得變祖宗之法,不能師古。”
“而現在黃尚書的意思是,再召開一次類似西漢的鹽鐵會議,討論朝廷在整個國家的經濟中,到底應該扮演什麼角色。”
“”
朱棣沉默了片刻,問了一個問題“什麼是鹽鐵會議?”
金幼孜“”
金忠“”
最後還是金忠開口道“鹽鐵會議,又稱鹽鐵之議,是漢昭帝時,經諫大夫杜延年提議,大將軍霍光以昭帝名義,令丞相田千秋、禦史大夫桑弘羊,召集賢良文學六十餘人,就武帝時期的各項政策,特彆是鹽鐵專賣政策,進行全麵的總結和辯論,同年七月會議結束,取消酒類專賣和部分地區的鐵器專賣,到了漢宣帝時,桓寬根據當時會議的記錄,整理為《鹽鐵論》。”
“從頭說起的話,是漢武帝時期,在桑弘羊的主持下,先後推行算緡、告緡、鹽鐵官營、均輸、平準、幣製改革、酒榷等一係列經濟變革,這些措施大幅度增加了大漢的財政收入,為漢武帝北伐匈奴奠定了基礎”
“等等!”
朱棣回過味來了,合著這個所謂的鹽鐵會議就是取消桑弘羊幫漢武帝理財的各項政策是吧?
那現在誰是“桑弘羊”?誰是“漢武帝”?
金忠當然明白了朱棣的“等等”是什麼含義,於是果斷話鋒一轉。
“實際上,是因為桑弘羊的鹽鐵、均輸、平準、酒榷等政策侵犯了其他人的經濟利益,反對者中除了地方豪強以外,就是新崛起的貴族,霍光就是其代表陛下,我們大明的鹽鐵會議可不能重蹈大漢的覆轍啊!”
金幼孜果斷跟上“不錯,漢武帝正是用了桑弘羊的理財術,才有能力做下千古一帝的功業。”
在兩個肚子裡蛔蟲的幫助下,朱棣大約明白了前者,又問道“延和殿廷辯又是什麼過程?”
“主要是王安石和司馬光的分歧,延和殿廷辯的辯題是當時北宋工商經濟發達,國家卻很貧弱,朝廷是臭要飯的,而在民間,由於不抑製土地兼並,貧富差距極大,這些到底該怎麼辦。”
“王安石主張開源,也就是朝廷要把經濟的各項大權收起來,效仿商鞅、桑弘羊,進行朝廷主導的經濟變革;司馬光的觀點與王安石恰恰相反,他主張節流,也就是朝廷不要亂花錢,要抑製土地兼並,要讓民間富庶起來,朝廷不能搜刮百姓的錢。”
“王安石的觀點是‘民不加賦而國用饒’,司馬光特彆痛恨這句話,他痛斥桑弘羊就是用這話去欺騙漢武帝,導致武帝晚期盜賊並起,被迫下《罪己詔》在他看來,整個大宋的財富是有一個定量的,不在民間就在朝廷,二者會互相侵占。”
朱棣看向了他爹的畫像“朕明白了,看來黃福說得對,大明確實需要一場新的鹽鐵會議或者說延和殿廷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