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國師薑星火朱棣!
鄭賜留下這句話,便快速出了西花廳,而陳瑛、馬京等人則繼續喝茶。
李慶也是聰明人,他見狀也趕忙站了起來,向眾人道「我去房間取點東西。」
他說完,竟是頭也不回,匆匆離去,也不知道是真去刑部自己的房間取東西了,還是溜了。
眾人皆是傻眼,誰都沒料到,李慶居然也跑了!
不過鄭賜和李慶的離席並未影響三法司的工作。
李慶追著鄭賜一路小跑,來到府衙後院僻靜處,兩人關上門。
剛一碰麵,李慶便問道「部堂為何缺席?陛下那裡恐怕不好交代。」
李慶追上鄭賜,本就是對他行為不解,鄭賜卻苦笑著對著李慶道「現在事情麻煩了,我得仔細想想,才尋個僻靜處,你跟來作甚。」
李慶是典型的專業官僚,腦子裡想的都是司法的事情,此時還沒看透「部堂,大不了把李至剛輕判或者直接判無罪就是了,有什麼麻煩的?」
「現在不光是判不判,怎麼判的事情。」
鄭賜蹙眉道「我本想拿捏一下李至剛的,不說搓圓捏扁,也得讓他過的不那麼容易,畢竟之前陛下也是這個意思但今日國師作為欽差出現,我卻總感覺有些不對勁。」
「哪裡不對勁?是因為國師在幫李至剛脫罪嗎?」
「不。」
鄭賜最擅長揣摩皇帝的心意,此時已經敏銳地察覺出來,怕是皇帝讓三法司統一意見後,可能又發生了些他所不知道的變故,而這種變故,極有可能是國師帶來的。
同時,新建審法寺的消息,也被嚴格保密了,此時尚未透漏出來。
鄭賜捋了捋思路,對李慶說道「我問你,讓李至剛脫罪,需要國師親自來嗎?
李慶愣了下,隻道「自然是不需要的。」
是的,如果隻是讓李至剛脫罪的話,根本不用薑星火親自來操辦,給陳瑛和虞謙說一聲就好了。
「所以國師既然來了,而且準備這麼充分,就一定是有其他目的的,那你再想想,國師不為李至剛的事情來,他為什麼來?他要通過李至剛的案子,達成什麼目的?」
鄭賜明麵上是在問李慶,實際上都是在問自己。
「《大明律》的漏洞!」李慶忽然低聲驚呼道。
李慶急急說道「彆的不說,光是休妻這件事,便是《大明律》極大的漏洞了,雖然現在王公貴族和的親屬經營商業根本就是公開的秘密,王駙馬的兒子,曹國公的弟弟但無論如何,這是不合法的,一旦李至剛這個案子公之於眾,怕是以後人人都這麼做,在自己家裡準備一紙休書,到時候《大明律》便是形同虛設了。」
此前說過,薑星火卡bug的方式,就是利用休妻這件事確實不需要通過官府,隻要有休書,兩人便不算夫妻了,其中一方的親屬再經營商業,自然是不違背《大明律》的。
而這種事情,隻要有一個人做了,自然會有無數人效仿。
事實上,薑星火這是在拿著聖旨來公然踐踏《大明律》。
薑星火想乾嘛?
—自然是要改《大明律》!
李慶不敢想象,如果薑星火這種幾百年都不見得出一個的絕世之才,把全部心思都用在鑽研《大明律》的漏洞上,基於《大明律》的整個現行法律體係會被攻破成什麼樣子。
而且最關鍵的是,他們對薑星火是沒有任何辦法的。
顯然,這是薑星火的反擊。
既然刑部不同意修改鹽法、茶法等《大明律》現行法律體係下的規定,那麼薑星火乾脆借著李至剛的案子,展現了他能把整個《大
明律》體係打爛的能力。李慶想了想,又開口道「國師此舉的意圖,我覺得還是想要推動《大明律》的修正,借此來改鹽法。」
「不錯。」
鄭賜苦笑道「這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李至剛案,隻是薑星火手中的劍罷了,若是刑部依舊不肯妥協,不肯退讓,那麼即便是李至剛案結案了,恐怕接下來,還要麵臨無儘的麻煩。
當想清楚了這一點,鄭賜不禁頭疼了起來。
現在鄭賜的壓力也很大,要知道,如果他是馬京、李慶這樣的侍郎,自然可以把刑部的利益放在第一位,但他是刑部尚書,他要揣摩和順從皇帝的意思,要承受來自帝國最高層的壓力,自然不能跟皇帝對著乾,可他也不能完全無視和犧牲本部門的利益,這就造成了如今鄭賜左右為難,被迫開溜的局麵。
「那怎麼辦?我們要不要同意?是馬上同意還是僵持後同意?若是同意,能否爭取到一些交換條件?若是僵持,能否跟那些人說明我們刑部的難處?」
李慶的一連串問題問的鄭賜頭皮發麻。
所謂的「那些人」,指的自然是在大明勢力龐大無處不在的鹽商們。
開中法實行這麼多年,十足十地養出了一堆怪物。
而刑部正是被鹽商們腐蝕的重災區,從上到下哪個沒受過鹽商或是公開或是私下的饋贈?這種饋贈還不一定是物質上的,也有可能是給自家長輩、後生、鄉梓等的各種便利,而不是給本人的。
「這些事情再說,先把眼前的案子結了。」
鄭賜心中可謂是一團亂麻,抬手揉了揉額頭說道。
「那部堂示下,李至剛究竟是不是冤枉的。」
鄭賜可以廁遁,但李慶是出來取東西的,他還得回去繼續參加三堂會審,這時候刑部的態度自然得由鄭賜拿主意,他再回去給代替鄭賜負責會審的馬京通氣,李慶是沒法代替鄭賜做這個決定的,他肯定也不會背這個鍋。
鄭賜冷哼一聲「這還用說嗎?肯定是有人栽贓陷害啊,如果李至剛真的貪汙受賄,那還能查無實據嗎?」
看著李慶的眼神,鄭賜捂著肚子沒好氣道「你還想讓我給你立個字據不成?放心吧,就這麼辦,我不想看李至剛小人得誌的樣子,後麵我就不參加了,你把我的意思轉告給馬京。」
三堂會審繼續。
這次除了鄭賜,所有人一個不落,倒是都在。
但馬京卻沒坐在主位,反倒是跟陳瑛換了位置。
按理說,他作為鄭賜的副手,級彆也高於陳瑛,應該坐在主位,跟陳瑛平起平坐才對,不管怎麼講,他也是正三品的大員,可偏偏他就沒有這麼做。
顯然,李慶跟馬京通過氣以後,刑部在李至剛案上,已經達成了妥協,不打算繼續糾纏了。
而陳瑛做主,這三堂會審的後半場,其實結果就沒什麼波瀾了。
馬京的臉色有些陰沉。
他原本以為,這場會審會非常簡單,他甚至不必費太多唇舌,就能逼著李至剛屈服,最起碼也要輕判,而不是無罪。這樣的話,也能回應薑星火之前的施壓。
原因很簡單,既然薑星火不願意以刑部判李至剛無罪為代價,來放棄修改鹽法,那麼刑部自然是要在皇帝的容忍範圍內,給李至剛判有罪的。
彆管是什麼罪,貪汙一貫錢也是有罪。
但是直到現在,馬京他才發現,原來自己想的太天真了。
這位國師,並不像表麵看起來那麼溫文爾雅。
不然,他怎麼能這麼快準狠地,直接幫助李至剛脫罪,而且擊中了《大明律》的重大漏洞?
之前馬京就
聽說國師到底如何智慧超群,一直未曾領教,因為刑部的業務範圍,確實很少能跟薑星火扯上關係,但如今看來彆的同僚是真沒說錯。
在規則內玩智力,哪怕是他們這些從事律法不知道多少年的資深官僚,都對薑星火無力反擊。
因為這時候的《大明律》,不是他們手中的武器,反而成了束縛他們的牢籠。馬京想到這裡,不禁微微皺眉,心中暗忖道難道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了?
這個念頭冒出後馬京頓時心慌意亂,腦海之中瞬間湧入許許多多的想法,不斷的衝擊著他的大腦,讓他一陣頭昏腦漲。
與此同時,坐在側麵的薑星火,似乎也是有意無意地看向馬京。
李至剛案,隻是一個開始。
薑星火的目的,是利用這個案子作為修改《大明律》的典型案例。
如果不修改大明律,不僅以後官員親屬經商,都可以效仿薑星火找出的法律漏洞,而且更麻煩的,還在後麵。
薑星火要變的法,沒有人能阻止。隨著一封封文書遞到了三位堂官的手上,李至剛原本平靜下去的心,漸漸變得激動起來。
他感激地看了薑星火一眼。
李至剛很清楚,按照他跟鄭賜和刑部那幾位平常的不對付程度,這些人是一定要搞他的,如果沒有薑星火的幫助,他肯定不可能成功過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