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許柴佬又轉頭看向另一個年輕男子“阿龍,你立刻去通知附近方圓五百裡範圍的那幾個大小酋長,就告訴他大明遠征軍來了,問他們的態度。”
“哦,知道了。”
年輕人答應一聲後,就快步離去。
待年輕人走遠,許柴佬又扭頭對身邊的幾位同行者說道“各位,咱們怕是遇到大危難了,大明從來都沒派過艦隊出國門,更彆說派出這麼大規模的艦隊,要麼是衝著咱們來的,要麼是要吞並這呂宋國,你們說,怎麼辦呢?”
跟剛才許柴佬支走的兩個親信不同,這幾個同行者,都是當地大明移民裡有頭有臉的人物,因為他們並未建立政權,而且互相之間雖然抱團,但也有時候有一些商業、土地、利益等方麵的競爭,所以屬於既合作又提防的關係,隻不過在異國他鄉,合作是占主導的。
這些人此時聽了許柴佬的話,都陷入沉思之中。
“前陣子,聽說大明在打安南國,因為戰亂的緣故,往安南國和占城國的生意都停了,很久不曉得那邊的音訊,也不知道打的怎麼樣了。”
這話頭一起,過了片刻,方有人低聲道“大明這麼大陣仗,不見得是衝我們來的,如今看來,或許是打贏了安南國,得隴望蜀?”
在場的都是漢人,得隴望蜀這個經典成語是什麼意思,還是能聽明白的,而在他們看來,形容目前的狀況,卻是最好不過。
“聽說大明的新登基的皇帝,是朱皇帝的四子燕王,頂好戰的主,要是想要打呂宋國的話,這片土地豈不是要改姓了?”
“可大明畢竟不能容我們。”也有人擔心地說道。
這個時代的馬尼拉以海上貿易為生,貿易網非常發達,每年都有大量的貨物通過馬尼拉,然後運送到南洋的其他地方去,但如果大明摧毀了這裡,即便不殺死他們,他們這些人也會失業,失去謀生手段,最終淪落為土人一樣的經濟水平。
畢竟,他們從未聽說過大明在最近一兩年,有對於海洋貿易或者海禁政策的任何轉向。
在大多數移民首領看來,這支艦隊不僅會毀掉呂宋國,同樣也會毀掉他們自己。
跑,就更彆提了。
在場的幾位,都舍不得放棄自己的財富,以及這份好不容易積攢下來的基業。
“我估摸了一下,按大明這個艦隊的規模,不算水手海員,光是帶的甲士,怕不是都得好幾千人。”
但許柴佬看眾人不語,便冷哼一聲,話鋒一轉道“但咱們不管怎麼樣,都得做好防禦的準備,諸位莫忘記了,當年我們都是靠什麼起事,又是如何在這異國他鄉的馬尼拉立足的?真要想把咱們趕儘殺絕,咱們決不能伸著脖子等死。”
“當然了,還有一種可能。”
他說到這裡頓了一下目光變得深邃了起來“但我認為哪怕他們真的是來進攻呂宋國的,不是針對咱們這些亡人,可咱們就算是為了給自己賣個好價錢,也得做個堅決的姿態出來!”
眾人聞言,紛紛點頭。
“會長說的是,我等謹遵教誨。”
許柴佬微笑道“諸位也不必太過緊張實在不行,哪怕是最壞的結果,咱們跑到山裡就是了,我估摸著,這是大明軍隊的精銳所組成,上百條船看著人數有好幾萬,但肯定還是水手櫓手,軍隊估計隻有幾千,咱們打不過,實在不行便舍了這些產業,跑到山裡總不會有事。”
這裡要說的是,眼下鄭和第一次下西洋,艦隊船隻改良了艦首和部分風帆,但主要動力還是傳統的硬帆再加上旋轉櫓,說白了,要麼是依靠風帆借助風力以及櫓手劃水。
這兩個重要的環節,大明的寶船都采用了獨特的設計。
首先,與這時候歐洲帆船采用的分段軟帆不同,鄭和寶船使用了硬帆結構,帆篷麵帶有撐條,這種帆雖然較重升起費力,但優點是擁有極高的受風效率,使船速提高,並且桅杆不設固定橫桁,適應海上風雲突變,調戧轉腳靈活,能有效利用多麵來風。
當然了,也不是說硬帆就一定完美,要不然薑星火也不會提意見了,這就在於硬帆的缺點是速度慢,跨洋航線的效率相對低,不適合跨洋貿易,而軟帆雖然受風效率低於中式的硬帆,但是優勢是質量輕、麵積也能夠做得比硬帆大得多,桅杆可以更高,增加帆的絕對麵積,遠洋航行更有利一些。
隻能說各有優缺點吧,畢竟軟帆也存在操作複雜,收帆困難危險,需要的繩索太繁複,利用率低等缺點,而且對於軍艦來說,中式硬帆抵抗戰損的能力更強,而西式軟帆被打穿或者點燃,很容易讓船隻動力急速下降。
但無論是硬帆還是軟帆,有一個東西是不變的,那就是人工動力,也就是搖櫓。
寶船在兩舷和艉部設有長櫓,這種長櫓入水深,多人搖擺,櫓在水下半旋轉的動作類似今天的螺旋槳,推進效率較高,這就使得寶船在無風的時候也可以保持相當的航速,而且櫓在船外的涉水麵積小,適應在狹窄港灣或是礁石區域這種擁擠水域航行。
但缺點就是,賊廢人,而且不是一般的廢人,這玩意哪怕是久經訓練的櫓手去搖,在平靜海麵還好說,一旦逆海流而行的時候,海水阻力很大,搖不了多久就得換人這種感覺現代人大約可以通過水阻和磁阻拉滿的劃船機體驗一下,不超過半個小時,胳膊就徹底麻了。
所以,寶船上占比最大的人群,既不是全副武裝的軍人,也不是負責操縱船隻的水手,更不是廚師等後勤人員,而是負責搖櫓的櫓手。
正是因為很清楚遠洋船隻的人員配置,許柴佬才能大概估計出這支龐大明軍艦隊的陸戰力量,從而做出了決斷。
很快,馬尼拉港港口前的小灣裡,迅速派人給兩側的堡壘打了旗語,而堡壘轉達的旗語,也被大明艦隊觀測到了。
由於是南洋海貿的通用旗語,所以他們也毫無阻礙地看懂了。
“讓我們停止前進?簡直就是笑話。”
鄭和的旗艦上,拿著望遠鏡的朱有爋聽到旗語兵報告的消息,不禁哈哈大笑“這些呂宋人也未免太自負了吧,居然想讓我們停止前進?真是愚蠢,這樣的話,我們的炮彈可不長眼。”
說完,朱有爋又向旁邊的王景弘問道“王副使,伱覺得呢?”
王景弘微微搖頭,輕聲歎道“這是最糟糕的情況”
朱有爋放下望遠鏡,疑惑地皺眉問道“為什麼?”
在他看來,馬尼拉灣的小灣並不是什麼天險,這裡是難得的天然港灣,也非常適合艦隊進攻,那兩座堡壘根本無足輕重。
所以朱有爋想不明白,即便對方不輕易屈服,又有什麼關係。
王景弘解釋道“我來的時候,聽安南的漢人說過,呂宋國的馬尼拉這裡,聚居的都是來自的大明的移民,而且隻經曆了兩三代人,人數有好幾萬,占整個呂宋國漢人的小一半,我們的目的隻是了解呂宋國的詳細情報,建立一些據點,然後把情報給國師,讓朝廷決定是殖民還是扶持代理政權,亦或者跟現在的呂宋國王和平相處,而不是直接殺過去。”
麵色被曬得比在詔獄裡更加黑紅,更像是個紅臉關公的鄭和接過話來“汝南郡王,之所以王副使說這是最糟糕的情況,就是因為岸上的人,明明見到了我們艦隊的規模,還敢打這樣的旗語,肯定不是無知馬尼拉的漢人都是從事海上貿易的,他們不可能不知道我們的實力。”
“所以,他們是害怕我們,才會抗拒的?”
朱有爋聽完,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王景弘又道“我們這支艦隊,現在占據著絕對的優勢,岸上的人應該不存在任何威脅,但是,他們如果選擇在小灣兩側和海灘上設置阻擊的話,還是會給我們帶來麻煩。”
鄭和最後補充道“還有一種可能,他們是故意的,以戰促和。”
鄭和說到這裡,臉上不自覺的流露出了擔憂之色。
他擔憂的不是能不能戰而勝之,而是若是把當地的漢人移民給打疼了,結下了血仇,以後就不好合作了。
事實上,這也是鄭和的一貫作風,對於這種外交事件,都是不濫用優勢武力的。
因為鄭和很清楚,艦隊,始終是無根之萍,一時的武力輾軋,並不能改變什麼。
當然了,如果想要徹底占據,那麼就要麼殺光,要麼統治,這就是另一種思路了。
“但我覺得,我們也不能太心懷憐憫,或許人家根本就不把我們當自己人,反而視若仇寇呢,該打還是要打。”朱有爋還是堅持自己的觀點。
“嗯,汝南郡王說的也有道理。”
鄭和點了點頭,下決定道“先派使者去談判,同時整軍備戰,一旦談判破裂,馬上強攻馬尼拉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