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句薑星火朱棣完整版!
八月二十二,諸事皆宜。
朱棣留大皇子朱高熾、道衍、淇國公丘福鎮守南京。
任命左軍都督府左都督、成國公朱能為大軍指揮,率領成陽侯張武、同安侯火裡火真,及靖安侯王忠、安平侯李遠、思恩侯房寬等部,戰兵共計步騎五萬七千人,輔兵民夫因補給線極短,隻征召了共三萬兩千人。
大軍浩浩蕩蕩自南京城內城北側神策門、金川門,東側太平門、朝陽門而出,另有部分兵馬乘船順江東下。
因為朱棣是渡江入金川門稱帝,江南地區望風而降,所以自從朱棣登基以來,他天下無敵的燕軍鐵騎,其實並沒有踏足蘇鬆嘉湖等江南的核心區域。
神策門鏑樓上,內閣的幾位綠袍官員正聚在一起目送大軍出城。
槍矛如林、旌旗蔽天,冰冷的紮甲在烈日下閃耀著寒光;鎧甲上斑駁著洗不掉的血跡,在陽光下反射出讓人心悸的光芒
這樣雄壯又充滿肅殺之氣的大軍,讓站在城頭觀望的文臣們不由得感到膽戰心驚,就連那些自詡見慣了世麵的,心裡也都暗暗打起鼓來。
內閣一共七人,解縉、黃淮、楊士奇、胡廣、金幼孜、楊榮、胡儼。
除了金幼孜隨駕,剩下的六個人都在這了。
其實以立場而論,除去不站隊的胡廣和鐵了心做孤臣的金幼孜,剩下的五個人立場都是傾向大皇子朱高熾的,隻不過是程度大小的問題。
但這是對外的,一旦當這撥大明最聰明的青年才俊聚在一起的時候,互相之間的立場就更值得玩味了。
當然,既然皇帝的決斷已經定了下來,那也沒人敢在有競爭關係的同僚麵前,說攤役入畝這件事不好,隻能不留話柄地側麵討論一番。
作為內閣地位最高者,解縉率先開口,他遠眺著地平線吟了一首唐詩道“弓背霞明劍照霜,秋風走馬出鹹陽。未收天子河湟地,不擬回頭望故鄉。”
吟罷,挑起了話頭的解縉,眼睛看向了老成持重到稍顯憨直的胡儼,胡儼是他推薦的,此人標準的大儒風範,一言一行無不規矩。
“小德川流,大德敦化,此天地之這所以為大也。”胡儼礙於解縉的麵子不得不說兩句,卻也不肯深說,隻是借用《中庸》裡的一句話,似是而非地表達了他的態度。
牆頭草胡廣在任何事情沒有塵埃落定之前,都不會倒向哪一方,所以他站在最後,縮了縮脖子試圖把自己藏起來降低存在感。
“不是這個道理,德行推動不了政令。”黃淮與解縉資曆相仿,既然輪到了他說話,此時自然開口來辯胡儼,“攤役入畝是國家大事,非得用兵甲這種強力手腕推動不可。”
話題一開,更後麵資曆稍遜半籌於解縉、黃淮的楊士奇,自然也沒了太多顧忌。
“從領軍的這些侯伯,就不難看出陛下的意思了。”
“哦?”胡儼反而好奇楊士奇的意思。
內閣一共就兩個知兵的,一個金幼孜,典型微操無敵的戰術參謀,跟蜀漢法正那般定位的角色。另一個便是楊榮,不擅長臨陣參謀,更擅長屯田、邊防、糧餉等籌劃和後勤的事情,有點類似低配版的諸葛武侯。
楊士奇看向楊榮說道“勉仁兄給解釋解釋?”
跟楊士奇報團取暖的楊榮,原本聽解縉講話時板著的臉緩和了下來,登時接過話來“成國公朱能自不必多說,未來必定是扛鼎的勳臣。”
眾人紛紛點頭,朱能如今不過三十二歲,卻跟著朱棣從征漠北到靖難打滿全場,且有帥才,朱棣帶著偏師繞後的時候,都是朱能和張玉指揮燕軍。
靖難之戰中,朱能連敗耿炳文、李景隆,又在靈璧決戰時俘虜平安等南軍名將,是靖難勳臣裡僅次於老將丘福的二號人物。
不出意外的話,未來的朱能,必定會成為大明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
楊榮複又說道“至於兩位侯爵,成陽侯張武原本是燕山右護衛百戶、同安侯火裡火真是韃官,原本是燕山中護衛千戶,皆是陛下麾下猛將,以勇猛豁達著稱。”
“靖安侯王忠每戰常帥精騎為奇兵,安平侯李遠用兵擅長偽裝設伏,這兩人乃是在蔚州之戰時舉城降的,思恩侯房寬則是大寧係碩果僅存的代表人物,用兵老成的緊”
說到這裡,楊榮止住了話頭,內閣的幾位聰明人也懂了他的意思。
朱棣選將,很是花了一番心思的。
作為主帥的成國公朱能無論是能力還是地位都可以壓得住場子,兩個嫡係侯爵敢打敢衝,三個同樣久經考驗的降將伯爵,也有了各自互補、施展所長的空間。
“那陛下在乾嘛呢?”解縉忽然問道。
“您這是要親眼看看江南?”
金幼孜與朱棣一道騎著騾子,身後跟著錦衣衛指揮使紀綱、忠義衛指揮使童信和幾個燕王時期就跟在朱棣身邊的老親衛。
幾人做行人打扮,這次是金幼孜扮作主人,而朱棣等人扮作護衛,也並未遠離大軍的行進路線。
事實上,準確地來說,是處於大軍的圍繞之中。
從南京出城後,五萬多兵馬水陸並進,順著長江向東而行,過了鎮江府、常州府,不過四五天的時間,就進入了環太湖圈的蘇州府、鬆江府、嘉興府、湖州府,也就是俗稱的蘇鬆嘉湖江南重賦區。
而大軍也就此以五位侯伯為將,分兵成了六路,而這六路如同滔滔大江般的兵馬行列裡,還會隨著由東轉南的推進,在每個縣、鎮、鄉中,分成更小的一股股支流。
如果從天空中看去,便真的好似一條由人組成的流動江河一般,深入到蘇鬆嘉湖諸府這個龐然大物的每一處毛細血管裡。
在朱棣的周圍方圓五十裡內,就距離不等地散布著數以千計的忠義衛騎兵,隻需要一支鳴鏑,瞬息便至。
與統治基礎牢固的北方地區不同,這裡對於朱棣來說,顯得異常陌生他在北方待得太久了,以至於都不太記得,自己兒時曾經來過這些地方。
同樣的秋天,不同於塞北的黃沙漫天、北平的楓林儘染,江南的秋意綿延而又柔美,空氣中夾雜著淡雅的桂花香,仿佛置身於山水畫之間。
“人人儘說江南好,遊人隻合江南老。”
鬆江府的土路上,看著路邊水田裡哞哞叫的水牛,赤著腳在做最後努力的農人,以及蹦來跳去的孩童,和操著吳儂軟語的女人們。
朱棣牽著騾子的韁繩歎了口氣道“江南風暖,熏得久了確實消磨銳氣。”
“閣下可是江北來的?”
朱棣的聲音沒有刻意壓低,被道左同向而來的幾名士子聽了個正著。
幾名士子的打扮都是書院學子的裝束,雖然都稍顯穿戴樸素,但舉止神態之中卻透著一股讀書人才有的傲氣。
朱棣示意護衛們不要緊張,索性停下騾子來。
當先騎著驢走在前頭的那名年輕士子也止住了驢,拱手後,語氣頗帶質疑地問道“既然閣下到江南,想必已經領略過江南的風土人情了吧,江南風物便是如此‘暖風熏得遊人醉,隻把杭州作汴州’,化用詞句來意有所指,可不是什麼知禮人該有的舉止。”
另外幾個學子亦是嘰嘰喳喳如同小喜鵲般說了起來,倒也沒有什麼諸如鄉下人之類難聽的話,他們有些偏軟的口音也聽不出憤怒的意思,隻是引經據典地陰陽怪氣罷了。
大約是自己討論到沒什麼可說的了,終於有個士子開口問道。
“可否請教閣下高姓大名?”
旁邊另外一名青年士子則接話道“閣下若是知曉江南風物人情,定不會像現在這般感慨!我等讀書人讀聖賢書本來就是要誠心正意,怎能隨意偏頗指摘?”
朱棣眉頭微微一皺。
扮作主人的金幼孜趕緊站到前麵,笑嗬嗬地說道“我等初次來到江南,對貴地不甚熟悉,冒犯之處,還望見諒。”
金幼孜倒不怕這幾個江南士子,而是他很擔心這幾個年輕讀書人惹怒了皇帝陛下,引發不測禍端——畢竟皇帝陛下最近脾氣有點暴躁。
金幼孜說著話,伸出右手向側一展,做了一個“請”的姿勢,示意這幾位年輕士子繼續前進,路上相逢便當偶遇了,一筆帶過就好。
聽到金幼孜的江西口音,那幾名士子臉色稍霽,江西也是文華之地,想來是從江西來江南遊覽的讀書人,便點了點頭,欲繼續往前行去。
兩撥人錯驢騾而過。
而其中一個士子不經意間地一瞥,卻忽然嚇得噤若寒蟬了起來。
“你怎麼了?”同伴見他待在原地,好奇問道。
“蒙蒙古人!”他手指顫抖地指向了帶著帽子的童信。
“蒙古人?!”
其餘三個人也都嚇了一跳,順著他所指看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