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句薑星火朱棣完整版!
秋天的江南土路邊,十幾騎順著一個斜坡走了下去。
方才沒走出去多遠,大約也就是一裡半的樣子,拐過一道如同屏風一般的小土坳,一座村落便出現在眼前。
說是村落,也不太準確。
依著朱棣看來,更像是塢堡。
所謂塢堡,便是自漢末以來流傳千年的戰時民間自衛組織形式,有完整的防禦工事,在內部可實現簡單的自給自足生產,北方多稱塢,南方多稱堡。
《晉書·蘇峻傳》記載永嘉之亂,百姓流亡,所在屯聚。
塢堡的建立,說白了就是為了應對天下大亂的,當天下大亂之際,百姓既然沒有政權力量保護,那便隻得尋求鄉間自衛組織的保護,一般來講,塢堡的建立在最初都是百姓自發自願選擇的結果當然了,組織這種東西建立起來以後,加入是自願的,離開自不自願就不好說了。
閒言少敘,待離得近了,朱棣方才仔細觀察到,村落外麵有一圈土圩子,那個鄉下豪強做派的年輕人沒吹牛,是的又高又厚,大約有兩丈六七尺高,厚度也有四尺,都是碎石混著泥砌起來的。
當然了,這種防禦工事,也隻是在這群沒見過世麵的地方土豪眼裡,覺得是很有安全感。在朱棣這種天下第一名將眼中,比真正的堅城重堡差遠了。
這世上最擅長守城的,莫過於耿炳文了吧,可再堅固的城池堡壘,麵對朱棣又有什麼用的?還不是跟紙糊的一樣。
土圩子上站崗放哨的村裡青壯,見到是自己人回來了,便問也不問地大咧咧開了門,看的那為首的年輕人眉頭大皺。
“張二郎,這便是你那幾個同窗?”開門的青壯持著耙子,笑著來問道。
被喚作張二郎的,揚起馬鞭劈頭就是一下。
“啪!”
青壯下意識地躲了一下,肩膀頭的麻衣被鞭子打裂開,裡麵皮肉瞬間綻開到血肉模糊。
“蠢貨!要是敵人挾持了我,你也問都不問就給開門嗎?”
張二郎幾乎氣急敗壞,那被打的青壯臉色難堪,卻也不敢反駁什麼,儼然是張二郎在村子裡威望不低。
張二郎從馬上轉頭,神色變得平靜,隻是拱手說道。
“客人見笑了,如今世道亂,不得不小心。”
金幼孜點了點頭,幾人下馬步入土圩子,金幼孜還伸出手去,摸了摸牆上的泥土和碎石。
“新修沒多久?”
一看這麼新就知道怎麼回事,張二郎倒也沒隱瞞,乾脆說道“前幾個月燕軍渡江的時候,江南各地都在傳總之,這東西也不止我們一處弄,就是兵荒馬亂時為了自保罷了。”
“那現在也沒發生什麼,怎麼不拆了啊?”
麵對金幼孜的蹬鼻子上臉,張二郎手裡攥著的馬鞭被捏的發出了響動,同行的士子連忙說道“張二郎,你有所不知,這位乃是江西籍的朝廷官員回鄉省親路過此地,對江南風物多有不知,所以問題才多了點。”
張二郎看了一眼金幼孜。
朝廷官員?
仔細打量一番,金幼孜倒也確實有當官老爺的做派。
瘦瘦高高,年級雖然不大,但舉止之間拿捏著一副架子。
張二郎的眉宇間閃過一絲陰霾,旋即咧開笑容來言“不知道是上官駕臨,卻是草民失禮了。”
“不知者無罪。”
金幼孜倒是真喘上了,當場抖開包袱,就在土圩子門下換了身綠袍,隨後戴好官帽,堂而皇之地走了進去。
“可否帶本官在村裡看看?”
見了這副架勢,張二郎又驚又怒,瞥了同窗一眼,勉強壓下火氣,顯然平日橫行鄉裡,脾氣慣得有些大了,養氣的工夫也著實不到位。
“上官且隨我來吧。”
在張二郎的帶領下,朱棣等人在這個還算挺大的村落裡逛了逛。
總體來說,村子的狀況沒有朱棣想象的那麼差,不說是如桃花源那般“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也算是幾十畝分散成小塊的旱地圈在了村子後連著小山包的地方,家家戶戶算不上都有家禽,但是雞還是不少見的。
村前麵有個土坳,後麵有一座小山的餘脈,一條小河或者稱作小溪可能更合適一點,成年人一躍而過的那種。總之,算是一處風水寶地了。
土圩子除了前麵的正大門,靠著小山的地方還有個小門,門前是有土路的,雖然被緊緊地關著,但想必門後應該也有路通往山裡。
“這女人是?”
金幼孜眼見著一戶人家的女人,被男人攆狗似地趕進了畜欄裡,披散著頭發瑟瑟發抖。
張二郎看了眼,隨口答道“做錯事了。”
金幼孜張口欲問,旋即想到了什麼似的,止住了嘴。
秋天日頭沉的早,不比前陣子綿長的夏日,耳邊早已習慣的蟬鳴亦是在不知不覺間消失地無影無蹤。
村子裡早已沒有在外活動的村民,村長或者說塢堡主人的家裡,幾人被安排下來休息。
送來的饅頭和水被放在了一旁,沒了熱氣也沒人動一口。
童信領著幾名侍衛布置好了防禦,手裡那把尺寸驚人的牛角大弓,已經處於隨時可以發射的狀態。
朱棣和金幼孜盤膝坐在榻上,朱棣喝了一口自己牛皮水袋裡的涼水,又從懷裡掏出一張表麵已經有些被濕氣泡得發白的芝麻燒餅,塞進嘴裡便咀嚼了起來。
“陛下以千金之軀,隻身入虎穴,似乎一點都不慌張。”金幼孜一手拿著餅,一手虛虛張開捧著掉下來的芝麻,邊吃邊說道。
“狗屁虎穴,這也算虎穴,那北元大帳算什麼?大寧城算什麼?”朱棣含混說道,“當年朕還是青年的時候,就藩北平沒多久,便帶著大軍北征,深入漠北上千裡直搗北元巢穴,雪夜奇襲,帶兵包圍了北元大帳,招降了北元的太尉、丞相、知院無數更遑論靖難的時候,北平被李景隆六十萬大軍給包圍了,朕自絕退路,出塞兩千裡強取了寧王的兵馬,跟這些相比,眼下一個小小村落又算得了什麼事?”
金幼孜點點頭,這倒也是。
朱棣這種狠人,這輩子乾過膽大包天的事情可太多了,眼下確實算不得什麼。
看著金幼孜吃了一嘴的芝麻,朱棣看著童信笑道“不要慌,童指揮使保伱全須全尾地走出去。”
“是因為童指揮使的那隻海東青出去報信了嗎?”金幼孜問道。
童信沉悶開口。
“通知附近的忠義衛,隻是以防萬一罷了。”
“那是?”金幼孜一時詫異。
朱棣指著童信手裡的那把牛角大弓說道“看到這把弓了嗎?”
金幼孜點了點頭,朱棣複又說道“童指揮使這手弓術,天下無雙!”
“靖難的時候,有一次南軍頹勢已顯,便欲做最後一搏,有兩個悍勇的韃官帶著精銳甲騎往朕這裡不要命的衝那是真的千軍萬馬廝殺在一起,童指揮使在那麼亂的戰場上,隔著數十步,一箭一個,把兩個韃官胯下戰馬的眼珠子給射爆了。知道什麼概念嗎?”
金幼孜悚然一驚。
“且放心吧。”朱棣吃完芝麻燒餅拍了拍手,“有幾個人給童指揮使擋在前麵,莫說是村裡這幫民壯恐怕連一副牛皮甲都沒有,便是有甲也沒用,童指揮使這副牛角弓配上重箭,三十步內野豬黑熊都是一箭斃命,更遑論是人了童指揮使一筒箭射不完,堪戰的也就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