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句薑星火朱棣完整版!
眾人躬身送走皇帝,奉天殿內,內閣眾人將謄寫的廷論草稿遞給了戶部尚書夏原吉,交由他進行整理撰寫。
而這項工作,其實在某種程度上講的話,跟給大行皇帝寫遺詔是一個性質
總之,外麵人能看到的、流傳在史書上的記錄的官方版本,都在夏原吉這支筆上了。
五軍都督府的四位國公和其餘的五位尚書都離開了,除了薑星火、夏原吉,這裡隻剩下了需要互相印證和解釋會議記錄的內閣“三楊”、胡廣、金幼孜等五人。
在夏原吉對比內閣材料進行整理的同時,薑星火也拿了杯茶水,坐在內閣眾人對麵說道“諸位,此番廷辯,不僅是對於大明經濟體製進行了一次革新性的更新,同時也對於大明未來十數年的發展,具有極為深遠的戰略意義,值得我輩銘記。”
說完,薑星火打量著內閣眾人的神色。
薑星火當然不是在呆著無聊說廢話,而是在嘗試了解大明初代內閣成員對於此事的態度,畢竟這些人,尤其是其中的“三楊”,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以後一定會成為大明的柱石。
內閣眾人也當然清楚國師不會無的放矢,不過胡廣這種牆頭草自然不會隨意表態,所以裝聾作啞也就不意外了。
而金幼孜背靠朱棣,他並不太想與薑星火有什麼交集,所以也沒說話。
楊士奇手裡收拾著筆墨,沉吟片刻後說道“在下以為,此次廷辯確實值得銘記,主要依據除了對過去王安石變法的剖析、總結之外,最為關鍵的地方就是在於對大明未來形勢的預研與判斷。”
嗯,聽君一席話,如聽一席話,楊士奇看似什麼都說了,實際什麼都沒說。
楊榮倒是果決敢言一點“在下建議,這份廷論中,還是要加上‘四民皆本’,隻不過不是在其他地方加,而是在舉例北宋經濟情況的地方加,並且要強調這一國策對北宋商業繁華的重要性畢竟這條規定才是經濟發展的基礎,也是促使大明能在未來十數年裡,儘全力推動商業發展的基石。”
楊榮這便是選了個看似很重要,實際上頗為無關痛癢的事情來表個態了。
不過薑星火倒也沒有說什麼,像是“三楊”這種傳統士大夫類型的治國人才,能讓他們意識到商業和商稅的重要性,就已經是很大的進步了人腦袋裡的東西往往是最難改變的。
楊溥性格謹慎,思考了幾息,也讚許地說道“勉仁所言有理,‘士農工商’到底是是要維持重農抑商,還是改走四民皆本,不好輕易下定論,必須要謹慎對待,但朝廷總得有個態度,並且要將這個態度傳達到各個衙門。”
這麼一圈下來,薑星火對於大名鼎鼎的“三楊”都是什麼性格、能力如何,也有了大約的評判。
怎麼說呢?也無怪乎永樂帝駕崩以後,大明曆經洪熙宣德正統三朝,越來越戰略收縮,越來越拉胯了宣德二年廢交趾布政使司、宣德五年鄭和最後一次下西洋、宣德九年內遷奴兒乾都司、正統五年舊港宣慰司易主。
永樂朝二十年對外擴張的成果,基本都在眼前的“三楊”手裡被廢了,華夏從走在地理大發現最前列,變為遠遠落後於西方世界。
正如人生在關鍵時刻的選擇往往能影響人一輩子的命運一樣,對於國家來講同樣如此。
“三楊”固然讓大明休養生息、節省財政,固然讓大明海清河晏了二十年,可“三楊”下台後,大明也隨即到達了盛極而衰的時刻,並沒有逃脫走下坡路的命運。
所以從這個角度來看,薑星火覺得,既然前世的曆史上,由“三楊”這種文官士大夫集團的代表掌控下一個時代的朝政,得到的結果是如此,那還不如及早培養能把自己政策執行下去的人才。
雖然變法剛剛起步,但薑星火不誇張地說,確實已經在考慮以後下一代、甚至下下一代的事情了。
這不是薑星火半場開香檳,而是確實值得考慮。
今年是永樂元年(1403年)如果按前世的曆史,永樂帝還能活二十一年,到了1424年,沒有意外致死的情況發生,薑星火也就才四十出頭,正是年富力強之時。
而薑星火與朱高熾、朱高煦是同齡人,甚至比“三楊”還要年輕,不誇張的說,薑星火隻要能在大明的廟堂中始終站住腳,最起碼可以做到跟“三楊”一樣,把大明帶到原本土木堡之變(1449年)的時間節點,所以薑星火並不需要“三楊”來繼承他的政治理想。
薑星火需要的是在變法過程中培養出一批人才,然後把大明發展好,如果於謙能被他所教導、改造,那麼在第八世結束的時候,薑星火可以安心地把大明交給於謙。
至於於謙以後管那麼多又真能管得過來嗎?
諸葛亮選繼任者,選了蜀漢三相,最後也不過是維持了三十年罷了,薑星火沒有狂妄到覺得自己比諸葛亮還強。
到了八十年乃至一百年後,不管是因為海外貿易和重商主義蓬勃發展的商人階層登上曆史舞台,亦或是說出現了什麼奇奇怪怪的曆史岔道,那都是後來人的選擇了。
如果第九世他還在這條曆史線上,而不是去了彆的曆史線,或許還能旁觀一下大明的君主離線製君主立憲製是怎麼建立的,至於更進一步的事情,那隻能等待他埋下的種子生根發芽了。
“所以說,三楊能爭取改造就改造一下,如果改造不了,無法適應大明擴張型的未來戰略,那也隻能讓他們去合適的位置發光發熱了,留在中樞還用傳統儒家那一套與民休息摳搜過日子,肯定是不行的。”
薑星火這邊主意定了下來,夏原吉也整理的差不多了,內閣幾人寫字都很清晰工整,畢竟是“台閣體”的創始人,而且記錄內容也都真實,他隻需要把內閣幾人記錄下來的裁剪整理,把紙用膠水粘在一起,然後加上自己要潤色的內容,也就成了。
隨即夏原吉便拿出了《奉天殿廷論》的草稿紙,遞給了薑星火。
看著這份有點像小學生用膠水貼的板報,但卻注定要與西漢《鹽鐵論》在後世史書上齊名的文書,薑星火仔細瀏覽了起來。
毫無疑問,這是變法第二階段的綱領性文件,再怎麼重視和強調也不為過。
看完文書,薑星火提筆在草稿紙上增添、刪減了幾部分,又遞給夏原吉。
“便按這個去弄吧。”
夏原吉準備按照薑星火的指示,將這份廷論編輯成正式的文件,然後在京城各處衙門內部分發出去,給官員們吹吹風,讓他們明白朝廷的意思。
“國師,這份廷論需要刊印多少冊?”
一旁的胡廣問道。
本來跟國子監的印刷所對接的事情,以前在內閣是解縉負責的,如今解縉調到了總裁變法事務衙門,這活也就扔給了胡廣。
薑星火聞言,頓了一下,緩緩吐出三個字道“三千冊。”
“三千冊?”
在場的內閣成員聞言,都忍不住有些驚異。
按理說這種類似內部參考文件的東西,通常隻在廷議上討論大事的時候才會出現,因為這個版本是按照最高標準的格式修訂和印刷的,印製成本不低,用的是特殊紙張,往常都是每個衙門發一到三本傳著看如今卻要發三千冊,那就意味著在京有品級的官員,基本上是人手一本可能還富餘。
不過,三千冊也就意味著大概要花費好幾千兩銀子,這對於任何一個部來說,都不是一筆小錢,可錢對於國師應該還是小事,畢竟210萬兩的商稅都許諾出來了,但問題是,國師為什麼會印這麼多呢?這種違反傳統的行為完全沒必要啊,其中一定有某種深意!
那麼是什麼深意呢?這不禁讓內閣眾人沉思了起來。
細細想來,對於皇帝來說,變法派真的通過這一次廷辯進一步壯大了嗎?
並沒有。
中央銀行分走了戶部的權柄,而管理中央銀行的人並沒有確定,同時戶部尚書夏原吉既要挑頭負撰寫責廷議記錄,給百官進行吹風,後續又要麵臨分蛋糕的難題,難免會遭人怨恨。
看起來如果一切順利,皇帝將拿到更多的錢去進行他的偉大事業,卻不需要付出任何代價。
當然了,命運早就在暗中標好了價碼,隻不過朱棣不知道而已。
如果內閣眾人往陰暗一點去想,或許這種朝廷各部、寺的怨憤並不能改變什麼,因為他們對薑星火的畏懼,會讓他們敢怒不敢言。
但隨著變法正式進入第二階段,那就相當於人從沙灘淺水處遊泳,進入腳不著地的深水區了,變法派在麵臨更多的挑戰的同時,與皇權的關係也將變得更加微妙、複雜起來。
皇帝不一定會動搖對變法派的支持,但如果能借助廷辯的契機,有序控製朝堂內部的矛盾,那麼對於皇帝來說,一石二鳥效果或許更佳。
而這個時候,薑星火卻突然下指示,要增印一共三千冊,莫不是在給朝臣施壓?
當他們接過謄寫好的稿子時,一邊想著,一邊湊在一起校對了起來,在這份文書上,很多廷辯時比較尖銳的問題都有所保留,而其他不利於變法的內容,也在某些細節上稍稍調整了一些,避免鬨出亂子。
在場的內閣眾人想到一塊去了,紛紛抬頭看向薑星火。
你看,這就是典型的聰明反被聰明誤,想的實在是太多了。
“國師未雨綢繆。”
薑星火有些莫名其妙,沒懂他們的意思,不就印個內部參考文件嗎?多印點怎麼了?
薑星火隻說道“按正常公文標準印不用按廷議的最高標準印。”
在座的內閣眾人聽到薑星火的話後,頓時醒悟過來,哦,原來國師要直接定性成已經發布的公文,而非討論性質的參考文書。
而在這時候,夏原吉把重新謄寫在白紙上的修改稿交給了胡廣,亦是鄭重地說道“你們再最後校對一下然後送去印刷,這是不能出錯的,此事關係國本,切莫馬虎大意啊。”
其實在這一刻,夏原吉其實隱約猜到了皇帝為什麼要選擇自己來乾這件事。
其實這也是皇帝故意弄出來的一次試探——皇帝需要看看朝中諸臣的真正底線,或者說,關於搞錢這件事各部、寺的利益所在。
毫無疑問,朝中大員對於薑星火的做法,肯定是有一些人會抱有抗議情緒的,他們會認為,如果放寬對於商業限度,那麼各方部門肯定會產生一些爭端。
很難理解嗎?
如果舊有的財政分配格局被打破,哪怕有新錢進來也不是所有人都得利的,這裡麵會產生新一輪的分蛋糕,有人分的多,自然就會有人分的少,切蛋糕的人永遠不可能做到讓所有人都滿意,而一旦有不滿意,這份怨憤自然會對準負責切蛋糕的人。
而這個人,就是夏原吉,皇帝依舊高高地坐在龍椅上俯瞰著這一切。
當一切事情辦好,廷論的稿子被送去國子監印刷所印刷以後,內閣這些人精還在琢磨著國師的意圖,而薑星火卻已經準備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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詔獄裡,老熟人們齊聚一堂。
“薑星火,你他娘的陷害我!”
郇旃見到薑星火前來,憤怒地抓著囚室的鐵欄杆搖晃著手銬腳鐐,發出“叮當”的聲音。
薑星火懶得跟他囉嗦什麼,他的老師王景都要“被致仕”了,郇旃自然也失去了被關押的價值,按受賄罪判倒不至於要人命,畢竟時代變了,不興扒皮實草那一套了,但貶到荒無人煙之地去的下場是少不了的。
“回頭問問,貴州布政使司的龍場驛,還缺不缺驛丞?”
薑星火忽然沒頭沒尾地交代了一句,紀綱有些摸不著頭腦,但還是應了下來。
“缺的話給他送到那去。”
接下來薑星火繼續前行,來到了李至剛等人的麵前。
黃信已經徹底蔫了,今日是太祖忌日,薑星火還能來到這裡,勝敗早已不言自明。
“能給我講講今日發生了什麼嗎?”
薑星火沒有回答他,而是問紀綱道“孔希路呢?”
紀綱愣了下,剛才他得到的消息,牢裡的犯人是齊全的。
等找來牢頭老王一問方才知道孔希路去上麵的院子鼓搗東西了。
見此,薑星火也沒著急去找孔希路,而是大略跟黃信和李至剛說了一遍今天發生的事情,雖然是一麵之詞,既然是薑星火說的,兩人倒也沒有不信,隻是神情大不相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