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句薑星火朱棣完整版!
隻能說,類似“傳首九邊”的這種操作,確實在第一次有切實效果。
看著被石灰醃過的腦袋,隔壁府縣的官吏差役們,都不約而同地端正了工作態度。
對於侵占田畝的士紳豪強,或許朝廷不能把他們怎麼樣,大多數處理方式也就是退田加罰鈔,隻要不作死,不帶著自家家丁對抗朝廷的稅卒,那麼都是罪不至死的。
畢竟,朝廷清田的目的是為了從收取賦稅的各個過程中摳出錢來,而不是把士紳們逼得造反,為了清田,不可能把所有士紳都逼到朝廷的對立麵,執法肯定是個標準的尺度在裡麵的,那就是隻清查和沒收非法占有的田產。
但對於底層的官員、胥吏、差役、稅官,那就完全不一樣了。
這些人,都是朝廷編製內的人。
所以朝廷平常可以不把他們怎麼樣,但眼下特殊時期要用重典,要從重從快處理敢糊弄朝廷的人,誰也說不出來什麼。
太倉州。
薑星火和李景隆從南往北推進到了這裡,大明雖然在大部分情況下,都是布政使司府縣的三級行政單位架構,但同時也存在著“州”這種東西。
當然了,跟漢朝的冀州荊州益州這種一級行政單位不是一回事,明代的州跟前代相比稍有不同,分為兩種州,即直屬於布政使司的“直隸州”和直屬於府的“州”,前者地位相當於府而略低,後者地位相當於縣而略高。
據《明史·地理誌》所載,終明之世有府140個,“直隸州”20個,分屬於南北直隸和十三布政使司,同時,隸屬於府的“州”則有193個州,平均每個府下麵都會有一個州當然,僅僅是平均而已,實際情況是有個府下麵有兩三個州,有的府可能一個州都沒有。
太倉州的清田工作進行的頗為順利,但又不那麼順利。
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在民田方麵,離嘉定縣非常近的太倉州的官吏差役們,已經被嚇成了驚弓之鳥,所以老老實實地配合了清田工作。
同時,太倉州民間沒什麼像樣的士紳豪強,這地方土地肥沃程度一般,而且最重要的是,沿海地區,都是軍田。
而這一點,也就是為什麼說“不那麼順利”了。
因為有些人的手,不僅伸到了常熟縣肥沃的田土上,還順手伸進了太倉州旁邊的鎮海衛。
太倉州旁邊西北東南走向,這裡駐紮著明軍的鎮海衛。
薑星火和李景隆行動力拉滿,從嘉定縣朝發夕至,直接就過來了。
“好一座易守難攻的城池,之前隻在五軍都督府的檔案裡見過。”
李景隆騎在馬上,看著鎮海衛城嘖嘖稱奇。
“有說法?”薑星火問道。
“有。”
“這不是一個滿編衛,從五軍都督府的檔案上看,現有官兵5300餘名。”
李景隆娓娓道來“鎮海衛城建於洪武二十年,大明一共有兩個鎮海衛,一個就是這裡的,另一個是福建的,那個是江夏侯周德興築造用來備倭的。”
“原來如此。”
薑星火觀察了一番,點了點頭,李景隆記憶力確實好,不愧是能帶六十萬大軍的男人能不能打贏兩說,就說這調度和統籌能力就不一般。
而就在兩人城下逗留之際,鎮海衛城的城門卻遲遲不開。
“爾等何人?竟然膽敢擅闖鎮海衛?”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一名穿著鐵甲的將領走了出來,來到了城樓上,他臉色冷峻,目光冰寒,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
這顯然是不合理的,通傳國師和曹國公抵達視察的信使,早就出發了,而且不止一撥,是兩撥,以一個小小的鎮海衛,不說出城十裡相迎,那也該早早地在城門外恭候,怎麼敢如此托大?
換句話說,哪怕是鎮海衛指揮使,官階距離薑星火和李景隆都差的遠,誰給他的膽子?
如果不是彆人給他的膽子,那就說明鎮海衛,有某些不敢讓薑星火和李景隆看到的東西,這是在硬著頭皮阻撓,雖然這種阻撓的方式也說不過去畢竟,要是真想送走他們,那恭敬地帶他們來看,然後送上禮物,也許就可以指望他們走馬觀花地看看就走了,這才是正常的接待方式。
給薑星火和李景隆下馬威,你的腦袋是不是嫌長得太高了?
薑星火和李景隆的馬匹就停在鎮海衛城城下,李景隆身邊的家將曹阿大勒馬向前,淩空揮了一鞭,怒斥道“誰給你的膽子?曹國公視察防務,你也敢攔?滾下來!”
這是一個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名字,曹國公這個名號,可不簡單啊,這位可是皇帝陛下指定的百官之首!
中間似乎有什麼信息差,那鐵甲將領一怔,旋即下了城來。
這鐵甲將領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們幾眼,等看到李景隆正臉的時候,心臟猛地縮緊了。
“真是曹國公!”
“不錯,的確是本國公。”
李景隆微微抬頭,一臉的淡然,仿佛根本就沒有把這名鐵甲將領放在眼裡。
鐵甲將領哭喪著臉,連連行禮認罪,但讓人奇怪的是,他就是沒讓開道路。
“既然知道是曹國公當麵,那為什麼不讓開?”曹阿大厲聲問道。
“沒有接到命令。”
鐵甲將領的回答讓薑星火覺得非常奇怪。
沒有接到命令,是沒有接到薑星火和李景隆來這裡的命令,還是沒接到放他們進去的命令?
如果是前者,那麼信使顯然出問題了,如果是後者,誰敢下這樣的命令?
亦或是,兼而有之?
畢竟前麵兩撥信使沒回來就已經引起他們的警惕了,好在身邊的軍隊足夠多,也足夠精銳,所以薑星火和李景隆才直接來鎮海衛一探究竟。
“命令?”
李景隆冷笑一聲,從腰間摸出雙龍金符牌,舉起來晃了晃,道“這就是命令,接到了嗎?”
其實很多人不知道的是,在明初,跟以前的朝代一樣,軍中都是用符牌製的,有金龍符牌,也有鍍金符牌,還有素銀符牌,根據武官的不同級彆,老朱發了好幾千個,而李景隆手裡拿的就是最高級彆的,他的符牌在一些細節上還跟其他國公不一樣,屬於是私人訂製款,見了這塊符牌,就已經能表明身份了,而且這塊令牌就足夠下令了。
而這位鐵甲將領接下來的反應更是奇怪,就好像在等李景隆表明身份一樣,他長舒了一口氣,趕忙讓開路,恭敬地說道“末將參見曹國公,不知國公駕臨,失禮之處請國公海涵,請國公隨末將進城吧。”
薑星火若有所思地看著他。
這人,就像是接了上級發布的不得不完成的得罪人任務,而在走完流程以後,一副自己終於解脫了的樣子。
“嗯。”
李景隆應該也察覺到了這一點,輕輕點了點頭,然後翻身上馬,帶著自己的隊伍,昂首闊步走入鎮海衛城。
鎮海衛的城池不小,但因為靠近海邊,所以土壤並不肥沃,哪怕是城裡各家前的自留地,甚至還有很多地段還荒蕪著,顯然沒有經曆過太多的耕耘,這種狀況,在鎮海衛城內隨處可見。
城裡的軍戶並不全是當兵的,反而絕大部分都是老弱婦孺之類的家屬,他們的營養情況並不樂觀,很多人麵有菜色並且不良於行。
這種情況顯然是非常不正常的。
畢竟,太倉州東麵的土地,都是鎮海衛的軍田,而且鎮海衛就守著長江出海口,彆的不說,最起碼魚蝦這類肉食是管夠的,朝廷確實有禁止捕撈的規定,但活人不可能被尿憋死,這種規定根本不可能嚴格落實到衛所這裡,君不見崇明島上的崇明沙所頓頓大魚大蝦?
薑星火和李景隆騎著馬,一邊慢悠悠地沿街行走,一邊品評著街上的風俗物事。
“這裡的軍戶,餓的不像樣子啊。”
行走了半響,薑星火忍不住感歎道
李景隆點了點頭,表示讚同。
等到了城中指揮使的地方,鐵甲將領如釋重負一般與二人分彆了。
指揮使衙門中,鎮海衛的指揮使叫做王文,他是個中年男子,身形孔武有力,臉頰上留著一圈絡腮胡,麵相威嚴,看起來是一位頗為沉穩的人物。
他正在指揮士卒,燒毀著什麼。
忽然,他抬起頭,望向遠方。
“指揮使,曹國公來了,同行的應該還有國師。”
王文眯了眯眼睛,露出警惕的表情,同時一股難以抑製的煩躁從他的胸膛中湧起。
他無視了李景隆派來的兩撥信使,故意讓鐵甲將領去拖延時間,可還是來不及了。
“不要燒了,燒不完的都倒入海裡!”
無可奈何之下,王文隻得去迎接兩人。
“這是燒什麼呢?隔著老遠就見好大的煙氣。”
王文陪笑道“燒木炭呢,這些天太冷了,最近剛放晴,趕緊預備一些國公,不知伱們到來,實在是有失遠迎。”
“無妨。”
李景隆擺了擺手,然後指了指身旁的薑星火“國師也在此,王指揮使,不介意讓你的屬下暫避吧?”
王文看了薑星火一眼,眼中閃過一抹詫異的光芒,但卻沒說什麼,點了點頭,說道“當然不介意。”
跟軍隊交涉,李景隆出麵比薑星火好使的多,所以薑星火剛才並沒有喧賓奪主,但接下來的事情,就是薑星火的分內之事了。
大門一閉,曹阿大則帶著一眾甲士,警惕地守衛在門外。
大隊士兵已經進城了,雖然鎮海衛的態度很奇怪,但在這裡地方,倒是不虞真出什麼事。
屋內隻有寥寥幾人,薑星火吩咐道“把鎮海衛所屬軍田的資料拿出來給我看看。”
“是,國師大人。”
王文早有準備,很快就讓人把資料文書拿了過來。
薑星火接過來,隨便瞟了一眼這些冊子,隨後便翻了一冊出來,一頁一頁地仔細閱讀著。
過了片刻,薑星火合上了冊子,將它放到了旁邊,然後問道“你叫什麼名字,來鎮海衛城多久了?”
王文連忙拱手說道“回稟國師,在下王文,來鎮海衛城十七年了。”
薑星火點點頭,十七年,那就是從鎮海衛城建立就來了,按他的歲數看,不像是二十歲就能憑借戰功當指揮使的人,所以多半是父死子繼。
隨後出乎王文預料,薑星火和李景隆並沒有對信使被扣留的事情發難,而是讓王文把鎮海衛其他的中高級軍官叫過來問話。
鎮海衛雖然不滿員,但在編製上跟明軍其他衛並沒有區彆,設有左、右、中、前、後共五個千戶所,標準編製是1120人為一所,120人為一個百戶所,百戶所下麵則是設總旗2個(每總旗轄50人)、小旗10個(每小旗轄10人)。
而在軍官方麵,除了王文這個正三品指揮使,衛城裡的中高級軍官還包括從三品的指揮同知、正四品的指揮僉事、從五品的衛鎮撫,這些軍官一般來講,也都是世襲的。
不過薑星火還是很快就找到了突破口。
雖然有人在王文口中生病不便來,但李景隆還是讓曹阿大帶兵把所有鎮海衛的中高級軍官都“請”了過來。
而這裡麵,果然有王文不願意讓其露麵的,這也是王文之前扣押信使的原因,就是為了給各種準備爭取時間。
其中就有一位衛鎮撫是從吳淞江所升任的,而吳淞江所和寶山所,之前因為靠近鬆江府,所以都抽調參與過江南治水的行動,這人薑星火雖然叫不出名字來,但是打過幾次照麵,臉還是認識的。
“什麼時候調過來的?”
“回稟國師大人,卑職今年剛調過來鎮海衛的。”
“喔。”
薑星火點了點頭,又問道“那鎮海衛城的情形,你了解多少?如實說。”
“國師真想知道?”李鎮撫反問道。
“當然。”
“那求國師和曹國公保我,我若是說了,鎮海衛定然待不下去了。”
李景隆輕笑一聲,隻道“莫說是保你,你如實道來,便是調去彆處升你做個同知、僉事也是尋常事,真有重要情報,國師和我高興了,賞你個指揮使又有何難?”
看著這兩尊大佛親口許諾,這位李鎮撫終於放下心來,如實把鎮海衛的種種內幕供了出來。
不聽不知道,一聽還真是足夠觸目驚心。
怪不得鎮海衛上下之前那般怪異,原來是擔心蓋子捂不住了。
薑星火直接把手裡做好的冊子扔到一邊去了,這些都是精心編好的,跟實際情況肯定不一樣。
根據這位李鎮撫的口述,鎮海衛的軍田,雖然還掛在各軍戶的名下,但實際上有百分之六十都被侵占了,而其中除了各級將領瓜分的,剩下的大頭,大約百分之三十五,而且是鎮海衛土壤情況較好的地段,是被漕運總督、隆平侯張信吞了。
這些軍戶,在實際上淪落為了張信的佃農。
而鎮海衛的將領們,也通過這種利益輸送,獲得了張信的庇護,有了靠山。
而且由於鎮海衛直接把守著長江入海口,有自己的船隊,所以平常還會幫助張信乾一些漕運轉出來的走私生意,將領們可以說掙得盆滿缽滿。
正是因為雙方的利益高度捆綁,所以鎮海衛從指揮使王文到下麵各級將領,都默契地選擇了捂蓋子,而因為他們的手段並不高明或者說沒有多少選擇的餘地,讓人一眼就看出來了不對勁。
“有意思了。”
李景隆挑了挑眉,饒有興趣地問道“打算怎麼辦?”
薑星火目光炯炯地盯著李景隆,沉聲說道“先控製住鎮海衛上下,帶的人夠嗎?”
李景隆沉默了片刻,然後說道“不難,中高級將領都在這,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拿下他們其他人不會亂來的。”
“你也有任務。”李景隆指了指李鎮撫。
李鎮撫聞言,立刻道“請國公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