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局誅十族朱棣求我當國師薑星火朱棣!
詔獄外,聞訊趕來營救孔希路的勇敢士子們將大門堵得水泄不通。
他們聽說,國師和錦衣衛指揮使,都來到了詔獄。
他們不知道,孔希路這個他們心目中的偶像,此時已經走在了叛變理學的危險路上。
這些士子想要鼓噪聲勢營救孔希路的行動並沒有成功,因為錦衣衛的繡春刀已然準備出鞘。
“放肆!”
看到士子們越過警戒線企圖靠近詔獄大門,守著木質柵欄的錦衣衛們看向了領頭的百戶。
“再敢向前踏出半步,格殺勿論。”
百戶模樣的錦衣衛頭領手舉令牌,厲聲喝道。
士子們你看看我,我望望你,都露出遲疑神色。
“爾等速速離去!”
他們很清楚錦衣衛是什麼人,洪武時期錦衣衛是親軍上十二衛裡,最接近皇帝的部隊之一,而在如今的永樂時期,在穀王謀反失敗後,朱棣對錦衣衛進行了徹底的換血,現在的錦衣衛負責京師要害之地守衛的基本都是由燕軍老卒擔任,可以說,站在他們眼前的每一名錦衣衛都是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悍卒。
這些錦衣衛,手持長刀和弓弩對準了那群勇敢的青年士子們,眼神淩厲而充滿肅殺之氣,這讓士子們更明白,若是自己等人今日強闖詔獄,越過了這道木柵欄,錦衣衛是真的敢殺人的。
士子們被他們嚇住了,紛紛後退了回去,但卻依舊用自己的方式支援著孔希路。
——他們站在詔獄大門口高呼孔希路的名字。
錦衣衛的頭領見狀冷笑起來。
他們還算識相,如果這幫士子真敢硬闖詔獄,恐怕會屍骨無存。
然而就在這時,忽然有人發了瘋似地往前走來,他揮舞著胳膊。
人群在他的鼓噪下,又有了開始躁動的趨勢。
“你們不能帶走孔公,必須讓陛下下旨才能”
當他跨過木柵欄後,話音未落就迎來了數把利刃。
血花綻放在空中,鮮血噴灑出去濺到其餘士子臉上和脖頸上。
他們驚愕地看著自己同伴倒下的屍體,難以置信地看著繡春刀那滴著血的刀刃。
“膽敢擅闖詔獄者,死。”錦衣衛頭領收回長刀,淡漠說道。
這一刻所有士子都噤若寒蟬,再也沒有了任何的爭議與反抗,但他們也不願意就此離去,而是全部默默地轉過身,安靜地等待詔獄內的結果。
片刻之後,在紀綱等人的簇擁下,薑星火熟門熟路地從裡麵緩步走出,拔刀的錦衣衛們立即給他讓開一條道路。
士子們並非都是變法的反對者,有不少人也被薑星火在長街上的表現所折服,此時倒是也維持了基本的秩序。
“國師大人,錦衣衛為什麼要關押孔公?”
“是啊,孔公威孚海內,怎麼可能參與謀逆呢?”
“孔公隻是受邀來國子監講學,他有什麼錯?”
“還望國師大人能給我們一個解釋!”
他們圍攏上去,七嘴八舌地說道。
薑星火當然不能直接告訴這些年輕的士子,孔希路是他用來釣魚的魚餌,若是把魚餌放跑了,魚也就不咬鉤子了。
“孔希路觸犯了律法。”
薑星火沉聲回答道。
“什麼樣的律法,會令南孔家主淪為階下囚?”
“這種事情,怎麼會發生呢?”
士子們不解,他們覺得事情絕不應該如此簡單。
“偽帝建文餘孽與之或有勾結,若是確實調查無罪,錦衣衛自然會釋放。”
薑星火的語速平緩而有力,仿佛在敘述一件與自己毫無乾係的事情“錦衣衛奉陛下旨意辦事,我無權插手,爾等若是對此有異議,儘管可以上告天聽。”
“那國師是來做什麼的?”
“自然是確保孔希路不受到任何傷害。”
說罷,薑星火便在侍從甲士的簇擁下揚長而去。
眾多士子們呆愣在原地,久久沒能反應過來。
不過很快就有士子對錦衣衛大聲喊了起來:“孔師何罪之有?伱們無權對他施刑!”
紀綱黑著臉讓人關死了詔獄大門。
孔希路在國子監講學時被抓,此消息瞬間驚爆南京城的每一條街巷,整個城市頓時炸鍋了。
“怎麼回事,孔希路怎麼會突然被錦衣衛抓走?”
“孔希路不是南孔的家主嗎?他是怎麼得罪了錦衣衛?”
“聽說孔希路和新學的首倡者薑星火鬨矛盾了,具體原因不知,出頭的椽子先爛,孔希路反正是遭殃了。”
“新學,什麼新學啊?我怎麼沒聽說過。”
“薑星火那套學問唄,難怪孔希路會被錦衣衛抓起來,這肯定是和薑星火脫不開關係!”
“不可胡言亂語,孔公威望如此之高,這種謠傳一旦傳揚開,不僅僅是薑星火,就連整個新學都要遭殃!”
“這有何妨?難道理學不是國朝正統學問嗎?理學的學子就不是人嗎?我就是理學的忠實擁躉!”
南京城裡,人心浮動,各種謠言四散,有人說是孔希路所代表的的理學和薑星火所代表的新學之間的爭鬥,也有人說是錦衣衛想要借題發揮,還有人說是因為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但無論哪種版本,對輿論的影響都是巨大的。
薑星火的新學從誕生開始,便受到了廣泛的質疑,這一次的風波愈演愈烈,仿佛一場席卷天下的暴風雨即將降臨。
孔希路是孔子的後人,也是理學的代表人物之一,在士林中,絕大多數人都尊敬他、信服他。
現在,這個他們尊敬、信服的人卻被錦衣衛抓走,幾乎讓人感覺自己的精神支柱動搖了。
不管是誰,遇到這樣的事情,第一反應都會害怕和惶恐,特彆是剛剛從快樂的建文時期走來的國子監的學子們,他們對未來也充滿了迷茫。
他們無法控製自己的思緒。
這件事情就像是一粒石子扔進湖水中,湖水濺起的漣漪擴散開去。
新學是一門剛剛興起不久的學問,它的出現改變了很多人的命運,但是也惹怒了很多人。
在大明,學者和文官密不可分,學術上的事情,嚴格地來說,就是廟堂上的事情。
這是一股龐大而複雜的廟堂漩渦,一旦新學冒頭,其實便注定不可避免的要成為弄潮兒,之所以現在才越滾越大,乃至於跟變法攪在一起,隻能說是風雲際會到此時了。
而這一切,都源於薑星火看似極不理智的舉動。
錦衣衛抓人的說法,糊弄糊弄士子們還行,在官員的眼裡,永樂帝肯定不會有任何表態,而沒有薑星火的授意,剛官複原職的紀綱敢抓孔希路這樣的人嗎?
本來可以用其他更好的方式來應對孔希路的進京,然而此時卻引起了軒然大波。
薑星火此舉不止引起了士林輿論沸騰,還使得朝堂之上的形勢微妙變化,這使得很多文官也感受到了威脅,甚至連內閣都隱隱有些顧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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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皇子殿下,今日薑星火惹出禍端,陛下必然會召對詢問,到時您打算如何應對呢?”
朱高熾的府邸裡,楊士奇問道。
作為大明的常務副皇帝,朱高熾如今實際上履行著皇帝的職責,負責處理天下大事,對於孔希路進京早有耳聞,但因為顧及太多,加上很多人對孔希路頗為推崇,所以他覺得並無什麼大礙,並未插手此事。
“先靜觀其變吧。”
朱高熾坐在椅子上,咳嗽了兩聲道“軍中鬨騰得很,父皇最近心情不佳,我想這個時候沒人敢跳出來蹦噠,而且或許是父皇默許薑先生來做這件事的。”
以楊渤為正使前往安南調查的使團,在薑星火解決完番使傷人案後兩天就已經回來了,帶回來的消息準確無誤,胡氏確係權臣篡國,並且偽造了一係列東西來欺瞞大明。
大明的戰爭機器已然開動,征安南是個板上釘釘的事情,在此之前最讓朱棣煩心的就是將軍們的將階評定問題。
這個問題非常棘手,燕軍裡的不同派係的平衡,原本南軍的降將們的情緒,這些都是要考量的,畢竟現在朱棣是坐天下的,方方麵麵都要照顧到,而評定等級本身就蘊含著某種排序,正所謂“凡有血性,必起爭心”,怎麼樣才能讓這些血氣方剛的將軍們服氣最起碼得表麵服氣,是要仔細權衡考量一番的,中間還少不了各種暗示和勸說以及妥協。
隻能說,薑星火給他找了個好活。
楊榮在一旁沉吟了幾息,方才謹慎地說道
“不過我倒是有些奇怪,按照常理來說,薑星火做事是很周全的一個人,為什麼會乾這種冒失的事情呢?會不會是有什麼謀劃在裡麵?”
原本往日還算是門庭若市的大皇子府邸裡,此時其實並沒有幾個人。
這便是說,永樂內閣原本有七人,解縉、胡廣、黃淮、楊士奇、金幼孜、胡儼、楊榮。
如今解縉已經交卸了內閣差事,去了總裁變法事務衙門當他的《明報》總編,專業對口,乾的是有滋有味;原本在內閣裡排序僅在解縉之後的黃淮,則是調任到了跟他重名的黃淮布政使司任由參議(從四品);而胡儼也在這一輪文官職位調整中升官去了國子監擔任祭酒;“二金”裡麵的金幼孜一貫是永樂帝的孤臣,跟內閣玩不到一塊去,也很少來大皇子朱高熾的府邸上登門拜訪。
所以內閣實際上就剩下了胡廣、楊士奇、楊榮,跟著朱高熾乾活。
可胡廣是個牆頭草,大家都知道不能跟他交底的,所以親近些的,就剩下“二楊”了。
朱高熾見楊士奇沒給楊榮接話,曉得兩人的觀點不一致,倒也沒再說什麼,而是岔開了話題說道“父皇之前交代我,要尋些賢才補充進入內閣,二位可有推薦的人選啊?”
楊士奇想了想說道“大皇子殿下可聽過楊溥?”
朱高熾幾乎是未加思索便答道“自然聽說過,跟勉仁(楊榮字)和金幼孜都是庚辰科(建文二年)的進士,如今是在翰林院作編修吧?”
“正是如此。”
楊士奇點點頭,說道“楊溥為人樸實正直,廉潔好靜,恭敬謹慎,乃是不可多得的賢才,殿下若是有意,可以親自考察一番。”
朱高熾看向話不多的楊榮“勉仁覺得呢?”
“其人可靠。”
見楊榮也是這般說法,朱高熾大略有了定奪,若是能解決如今內閣嚴重缺員的事情,那可真是能讓他輕鬆不少。
“楊榮、楊溥、楊士奇。”
“倒是湊了個‘三楊開泰’!”
朱高熾也開起了玩笑。
見朱高熾心情不錯,楊榮和楊士奇也紛紛笑了起來。
就在氣氛逐漸和諧的時候,朱瞻基忽然拿著個什麼東西出現在了門口。
見兒子懂禮貌,知道自己跟閣臣議論事情的時候不能進,甚至不敢出聲打擾,朱高熾心裡也很欣慰,他招了招手說道“進來吧。”
朱瞻基步伐端正地走了進來,先是衝著朱高熾行禮,又衝著楊榮和楊士奇行禮,然後才躥到了朱高熾的懷裡。
“剛從大本堂放學?”
“是的父親大人。”
朱高熾看著兒子手裡反光的玩意,隨口問道“這是什麼東西?”
朱瞻基脆生生地答道“這叫放大鏡,是水晶石磨出來的,先生送給我們每個人一個,說是能用來更好的觀察事物,要格物致知。”
朱瞻基記憶力不錯,大略說了一下薑星火方才從詔獄回到大本堂講的東西。
當然了,由於是教小孩子,在大本堂講的肯定跟在詔獄裡與孔希路講的,從難度上不是一個等級的。
朱高熾接過水晶石放大鏡,發現果真如兒子所說,隻要照到的東西都被放大了,映在眼睛上,可謂是纖毫畢現。
楊士奇也接過來仔細瞧了幾眼,點頭讚賞道“你們的先生確實有點本事。”
這裡便是說,薑星火那麼忙,肯定不可能天天過來給小孩子們開蒙上課,隻是隔幾天去一次,所以大本堂其實還有很多其他的先生,大多數是從翰林院裡選出來的飽學之士,而朱高熾等人知道薑星火今日去了詔獄,所以壓根沒往薑星火身上聯想。
聽到這話,朱瞻基立刻昂首挺胸起來,得意地說道“那當然了!薑先生可厲害了呢!而且他做出來的東西都很有趣!”
“哦?”
聽到是薑星火給朱瞻基的,朱高熾和楊榮、楊士奇的神態,頓時有了變化。
“父親大人,怎麼了?”
朱瞻基聰慧,很有眼力見,自然曉得說了薑星火的名字,氣氛便變得不一樣了。
“沒什麼,你先去你娘那裡玩,你舅舅(張安世)從江南回來了,現在正跟你娘敘話呢,這小玩意先給爹把玩片刻,稍後再還你。”朱高熾哄著兒子說道。
朱瞻基聽說張安世回來了,倒也有了些興奮,朱瞻基雖然早熟,但終歸是小孩子,他隻曉得整個家裡就舅舅能跟他玩到一起去,舅舅還會帶著他鬥蛐蛐,帶他去街上,給他買各種各樣好吃的、好玩的,所以把放大鏡留了下來,便徑自離去了。
看著兒子難得有幾下蹦跳的身影,朱高熾也是笑了笑。
當朱瞻基的身影消失不見,朱高熾的笑意收斂了起來,目光掃向楊士奇和楊榮,輕聲說道“你們覺得,這個東西如何?”
兩人的臉色變了變,他們這種聰明絕頂的人,當然曉得大皇子是什麼意思。
事實上,屋裡的三個人,對理學都是有著不錯造詣的,他們很清楚理學格物論和認知論的缺陷到底在哪裡,所以朱高熾能想到事情,他們也能想到。
“薑星火絕不是無的放矢,這個放大鏡,是有些說法的。”
楊榮沉默了半晌,緩緩道“新學確實是有些超出想象,但也有可取之處,我聽胡儼說,國子監裡,新學的學術氛圍很好,有一部分監生們是真心喜歡新學這種格物致知的方法,譬如前段時間風靡南京的製造熱氣球的熱潮,國子監裡的生員,但凡有些家底,能承擔得起絲綢等物花費的,都會湊個熱鬨。”
“你們認為,新學能取代理學嘛?”朱高熾扭頭繼續向楊士奇詢問道。
薑星火行事異乎尋常的激進,讓人不由地想到,他會不會走最激烈的極端,也就是直接廢除理學,所以朱高熾在私人場合裡的擔心,不無道理。
事實上,朱高熾也確實聽到了一些風聲。
“不錯歸不錯,但理學還是瑕不掩瑜,我不認為新學能夠取代理學。”
楊士奇斟酌用詞,說的委婉。
楊榮則翻了翻手裡的放大鏡,也是麵露難色,他想了想才說道“理學固然有些地方讓人詬病,但也不失為一門好學說,太祖高皇帝定理學為大明的官方學問是極有說法的,若是貿然將其廢黜,必然引發天下震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