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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賣會的場地選在一處城西碼頭區的商館裡。
在薑星火穿著麒麟服大搖大擺地出門的同時,郇旃也在急匆匆地往這邊趕,這時候郇旃回去找王景是沒用的,之前通過禮部自身職權做出的刁難已經被薑星火通過掛名寄售的方式破解了,現在郇旃最需要做的就是了解到關於拍賣會第一手的資料,來為老師後續出招做準備。
郇旃火急火燎地趕到了拍賣會現場,但卻尷尬地發現他進不去。
拍賣會是有門檻的,搖號對於富商大賈們當然不是回事,讓手下的夥計們去搖,基數上來總是能搖到的。
每日限購,雖然導致了每家商賈能獲得的砍價小刀數量比較有限,但搖到幾個人就有幾個人的份,他們不在乎這些貨物的利潤,看的是更長遠的東西,譬如明日非武裝自由貿易區。
所以,第一日的拍賣會,雖然也有些單純圖利的小商小販混進去,但搖號數量的大頭,還是讓富商大賈們占了。
可這就意味著,晚到的郇旃能搖號進去的概率就很小了。
“搖嗎?”
日本商人操著半生不熟的漢話,笑眯眯地問道。
“搖你個頭。”
“妹有搖號,不能進。”
郇旃怒斥道“讓開,我是朝廷命官!”
郇旃還想抖抖官威,但被拿出來擋人的日本武士可不管這些,直接就拔出了武士刀。
看著雪亮的刀鋒,郇旃毫不懷疑,如果他真敢闖,那麼這些日本武士真的敢砍他!
“搖嗎?”
“妹有搖號,不能進。”
日本商人繼續笑眯眯地問道,似乎根本不介意剛才郇旃罵了他。
郇旃經過短暫觀察和雞同鴨講發現這些日本人確實不介意,因為他們壓根就聽不懂漢語,隻會照著彆人教的站在這反複複讀。
“搖嗎?”
“搖。”
郇旃話音剛落,似乎觸發了某種nc對話機製,負責搖號的日本商人馬上冷了臉,直接把手裡的繩子遞給了他。
“按要求笑了半天真累,第一日的拍賣會人員搖號總算是快完事了(日語)。”
郇旃拽了拽繩子,從箱子裡滾落出一個塗著數字的圓球,可惜並不符合進入的規定。
郇旃無論怎麼威脅、解釋,這些日本人都不放他進去。
就在這時,遠處幾匹駿馬擁簇著一匹小灰馬“噠噠噠”地停在了商館的拴馬樁處,為首的人穿著一身麒麟服,隔著有點遠,郇旃看不清具體模樣,不過看著衣服,大約也是公侯伯勳貴,一個首領模樣地日本人親自出來迎接,卑躬屈膝地連連點頭哈腰。
這邊麵對新來的人,日本商人依舊在複讀著。
“妹有搖號,不能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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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為什麼能進去?!”
雖然聽不懂意思,但看郇旃的表情也能猜出來,日本商人看白癡一樣看著他,隻字正腔圓地說了兩個字。
“伱猜?”
商館一處比較寬敞的大廳內,這時候第一日的拍賣會還未正式開始,不少人成群地聚集在一起低聲交談著什麼。
當幾個穿著華麗衣裳、戴著金玉飾品的南京最頂級的商人,在岐陽王李文忠次子李增枝的帶領下前來迎接薑星火的時候,自然而然地引起了其中一些人的注意,但很快那些注視便自覺地轉移了視線。
因為這些人也隻能看看,他們雖然也算得上是薄有家資,但與這些人相比,還相差甚遠,若是敢動歪腦筋,那絕對是自尋死路。
老朱規定了,“農衣綢、紗、絹、布,商賈止衣絹、布農家有一人為商賈者,亦不得衣綢、紗”,商人不能穿好衣服。
但這些南京的頂級商人,各個都是有背景的,甚至有些人從官麵上界定,並不能被稱為“商人”。
因為站在這裡麵迎接薑星火的,除了盤踞在大江南北的徽商、淮商的代表以外,還有南京的頂級關係戶們。
譬如前禮部尚書李至剛的嶽父,他就經營著一家規模極大、檔次極高的古玩店,名義上是古玩店,其實高價賣出的東西裡麵貓膩多了去了。
再有就是朱高煦的重要支持者,永春侯、駙馬都尉王寧,他的次子王貞慶,也替他打理著產業。
作為老朱的親外孫,王貞慶折節好士,時稱“金粟公子”,聚寶山彆業規模宏大,幾乎占據了一半山巒,又號稱“王半山”,錢從哪來的?
除此以外,還有幾位同樣不輸王貞慶的勳貴外戚,也在這些人的隊列之中。
“國師大人?”
李增枝雖然心頭有些驚訝,按計劃來講,薑星火是不應該露麵的,不過對方既然來了,他也隻好親自前來迎接。
“沒事,聽說了這裡的新鮮事,正好閒來無事,便過來看看第一日拍賣會的情況。”眾目睽睽之下,薑星火不好說太多,隻能拍了拍李增枝的肩膀說道。
李增枝心領神會,這是有了一些計劃以外的變數。
“介紹介紹吧。”
若是放在此前,薑星火當然沒工夫跟這些商人打交道,但眼下既然爭端在海禁上,涉及到了海洋貿易,而朱高燧又明示了永樂帝的意思是要動一動鹽法,那麼在黃淮布政使司的兩淮鹽場裡占據壟斷地位的淮商,以及同樣規模極大的徽商,還有南京商界的頭麵人物,自然要了解一二。
否則後續變革鹽法,廢除海禁開展海洋貿易以及海路運糧,都是要跟他們打交道的,處理不好就會起衝突,薑星火不懼怕衝突,但是若能把這些商人倒向另一個方向,形成更有利的正循環,他更樂於看到。
李增枝介紹道“這是徽商江家的家主,江舸。”
一個儒雅的男子對著薑星火深深作揖“草民見過國師。”
李增枝似是閒談般笑道“國師,江家是有來頭的,當年我舅公(朱元璋)入皖缺餉,便是徽州歙縣江家的上一代家主江元,一次便助餉白銀十萬兩,方才解了大軍的燃眉之急。”
銀價在明初的堅挺無需多言,而掏空了整個曹國公府都不見得能掏出來十萬兩白銀,徽商之財大氣粗,可見一斑。
李增枝又道“這位是淮商吳家的家主吳傳甲。”
另一名身材魁梧的國字臉中年男子對著薑星火行禮。
聽到“吳”這個姓氏薑星火就已經大概知道怎麼回事了。
老朱依靠著淮西集團起家,而淮商的生意能做這麼大,自然是跟淮西集團脫不開乾係的,如今淮西集團,經曆了洪武末年的廟堂清洗,除了領頭的曹國公、魏國公兩家,剩下的中堅力量就是江陰侯吳高、安陸侯吳傑、鳳翔侯張傑、欒城侯李莊這四個侯爵,其中兩家都姓吳,這位吳傳甲,看名字就知道應該跟江陰侯或安陸侯是同宗。
而李增枝笑嗬嗬的話語也印證了薑星火的猜想。
“黔國公(吳複)那一脈的本家親戚。”
商人們介紹了一圈,最後一位,便是王貞慶了。
薑星火沒等李增枝介紹,笑問道“金粟公子可有金粟啊?”
世界上隻有叫錯的名字沒有叫錯的外號,王貞慶自然是有的,事實上之所以有這個外號,便是因為他出手便是送人金粟(小米狀的金子顆粒),跟朱高煦的金豆子比不了,但也足夠闊綽。
不過在薑星火麵前,王貞慶哪敢賣弄什麼?他隻是有些受寵若驚地拱手道“國師大人竟然聽說過小子,小子慚愧!”
其餘人聽了,紛紛將目光落在這位年紀輕輕,穿金戴銀、但氣質頗佳的俊秀公子身上,心想,國師怎會與他交情?
薑星火淡淡道“聽我那弟子提起過你。”
眾人聞言恍然大悟,這就不奇怪了,二皇子朱高煦是國師的弟子,而王貞慶他爹駙馬都尉王寧是朱高煦的重要支持者,薑星火聽朱高煦提及過王貞慶就不奇怪了。
王貞慶今天其實是被他爹趕著參加這次拍賣會,因為王駙馬最近從朱高煦那裡聽說了些消息,所以是希望兒子能夠親自前去幫襯一二,也算是送個順水人情王貞慶當然知道這事自己得去,畢竟他們的身份擺在這兒,第一日的拍賣會如果辦成了肯定更風光,但如果辦不成,恐怕又要惹他爹生氣了,所以王貞慶其實心裡既忐忑又無奈,出發前本想著若是沒多少人來,就待到拍賣會結束再跟他爹賠罪。
然而此時的熱鬨場景卻出乎了王貞慶的意料,顯然有消息有門路的不止他一家,曹國公府在背後牽線搭橋,基本上南京城裡有頭有臉的商人都來了。
介紹完,幾人又是施禮,薑星火則微微拱手還禮,隨後李增枝帶著他往拍賣會的休息室走去,這個休息室在二樓,離拍賣台挺遠的。
“方才不方便問,若是有什麼事,派人來招呼一聲便是了,國師怎麼親自來了?”李增枝親手給他端茶倒水,試探著問道。
李增枝沒問出口的是,薑星火這還穿著一身紅金配色的麒麟服,紅的紮眼,這跟他一貫的風格不一樣,也不知道是什麼情況。
“計劃趕不上變化快。”
薑星火歎了口氣,這裡麵的具體原因當然不方便跟李增枝細講,不過對方身份畢竟非同尋常,畢竟是李景隆的親弟弟,一點不說也不合適,而且有些事情自己不了解,還得從對方口中得知一些消息。
薑星火看著茶杯冒起的嫋嫋輕煙,思忖片刻後問道“這裡麵做內河貿易,以及海貿走私的,都有哪幾家?”
“剛才隻提了一句的黑瘦的那個閩商,還有李至剛的老丈人,以及王貞慶,都在私底下做這方麵的。”李增枝倒也沒什麼好隱瞞的,國朝有海禁政策,走私這種事對於旁人來說是殺頭的大罪,可對於他們來說並不算什麼。
薑星火點了點頭,說道“待會兒你給李至剛的那個老丈人帶個話,拍賣會結束以後,去找安南王孫陳天平了解一下安南那邊的情況你跟他說他就懂了。”
“好。”
李增枝也大略知道些風聲,如今也就眼瞅著半個月不到的工夫,大軍就要南征安南,而李至剛被薑星火和姚廣孝聯手保了下來,三堂會審不出岔子的話,大明的第十五個布政使司交趾布政使司的第一任布政使就是他了。
“黃淮布政使司那邊,聽說兩淮鹽場是開中法的大頭,那邊都是誰在做?”薑星火又問道。
“坐地戶淮商在做,但徽商也一直試圖分一杯羹。”李增枝小心地說道,鹽法這種事牽扯的乾係太大,即便是他這種身份地位,也不敢隨便說話,生怕給自己惹來麻煩。
薑星火的問題很尖銳“然後開中法不允許,可實際上他們都把軍糧包給北麵的晉商?自己掙鹽引分銷轉包或者直接銷售的錢?”
“對,一般是淮商拿鹽引,徽商去分銷,有的徽商還會往彆的地方運。”
李增枝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不過現在北麵糧價挺低的,晉商弄了很大規模的商田,所以供應給山西、北直隸的軍糧,其實並不是從江南經由京杭大運河轉運到北麵的,而是當地種植然後運輸到邊關的。”
“我明白了。”
兩人又交談了片刻,薑星火心中有了幾分計較。
就在這時候,拍賣會開始了。
而就在拍賣會開始前一刻,郇旃終於托了認識的商人,被帶著進入了會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