碑是他立的,石碑很大,卻隻有這麼幾個字,留了大片的空白,好似是他故意留的,也許是想著某日為父親平反後,能在上麵添上他一生的功績吧。
“哎喲,這草怎麼長得這麼高,也沒人清理。哦,對了,嚴家人都死絕了。”
韓公公便往這邊走邊抱怨,一直走到跟前,他歪頭打量嚴暮,“七殿下,要不奴婢等人回避一下,您先哭會兒?”
嚴暮睨了韓公公一眼,“公公覺得本殿下該哭嗎?”
“這……”
嚴暮冷哼,“韓公公,您是父皇派來監視本殿下的,長了眼睛就行,嘴巴就省著點用吧。”
韓公公忙做惶恐狀,“殿下教訓的是。”
說完他衝身後侍衛招了一下手,一把鋤頭送上門,他突然又笑了一聲,“殿下快接住鋤頭吧,不是咱們偷懶,而是陛下吩咐了,要您自己刨開這墳,自己把棺材蓋打開,自己把骸骨扔出來。”
嚴暮嘴角扯了一下,接過鋤頭,“不就是一點體力活兒。”
“辛苦殿下了。”
韓公公擺了擺手,侍衛們便朝兩邊散開,將這座墳圍了起來。
“怕是要下雨,殿下趕緊著吧。”
嚴暮掄起鋤頭,眼神一沉,用力的落下。在這一瞬間,天空突然一聲暴雷,仿佛在頭頂上炸開的。嚴暮動作沒停,往下一扒,墳頭便出現了一個坑。
接著一下又一下,很快墓碑倒了,墳頭挖平了,而他已累得氣喘籲籲。
下雨前最是悶熱,他汗如雨下,劃過眼角,滑落臉頰,好似淚水,但其實他並沒有流淚,若說有什麼異樣,隻有一點慌吧。
越挖越慌,慌得手都在發顫。
終於挖到了棺材,堂堂大將軍,棺材卻是十分簡陋的,幾塊木板訂到一起的,已經開始腐爛了。他一鋤頭下去,竟將木板砸穿了。
“殿下,您輕點啊,彆把嚴翀的骨頭砸爛了,等會兒不好撿。”韓公公用帕子捂著嘴揶揄道。
嚴暮將棺材旁邊的土拋開,再將腐爛的木板小心撿起來扔到旁邊,先露出來的是頭骨。
嚴暮盯著,用力盯著,可腦子裡是空的,他想不出父親的樣子。
既然想不出,那便不想了。他將頭骨托起來,放到外麵的土堆上,再將骸骨一根一根撿起來,按著皇上說的,給他放到外麵,沒有樹蔭遮擋的地方,等太陽出來了,便能曝曬,祛除晦氣了。
他一次次彎腰,將父親全身的骨頭一一撿起來,他儘量不讓自己帶任何情緒,而事實上他也沒有什麼情緒。
一具骸骨而已,人都死了,還在乎這些嗎?
等他將骨頭都撿上去,他翻身自坑裡跳出來,卻見那閹人正踢著父親的頭骨,像是玩雛菊,還變得花樣,滿麵帶笑。
他有股衝動,想將那閹人的腦袋擰下來。但最終,他還是忍了。
這閹人無非是想激怒他,一旦他發了火,那便代表他對嚴翀還有感情,宮裡那位便不能信任他了,會立刻殺了他,殺了柳雲湘和兩個孩子。
韓公公見他沒什麼反應,這才將頭骨踢了回來,“嚴大將軍這頭骨真圓,真好踢。”
說著,他還擦了擦額頭的汗,“喲,天不早了,奴婢回宮複命了。至於殿下,您將嚴大將軍的骨頭移到那邊吧,一定要曝曬,十日後曬成粉末才行。”
韓公公帶人離開後,不多一下,暴雨就來了。
雨水將挖出來的土衝回坑裡,將白骨陷阱泥巴裡,嚴暮怔了許久,而後彎腰將骨頭撿起來,轉移到彆處。
柳雲湘趕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一幕。他懷抱著一堆骨頭,在暴雨下,在狂風裡,將骨頭轉移到一個空地上。
他麵上沒什麼表情,可雨水順著臉頰往下流,像是他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