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家有一把祖傳的劍,在外人看來不過是破銅爛鐵,但在裴家人手裡,這是一柄能殺妖的利刃。
在裴清光的記憶裡,父親常背著這柄劍外出遊蕩,等到天漸黑便傷痕累累回家,那時的酒館還是裴家的祖宅,父親總會在月色裡抱著小小的裴清光坐在院中的老樹下講故事,有時講的是早逝的妻子,有時講的是城外的精靈異獸。
後來裴清光年歲漸長,父親開始帶著她在院中的樹下習武,從自製的木劍到城東李鐵匠手打的鐵劍再到宮中禦賜的青銅劍,好劍壞劍裴清光摸了個遍,卻獨獨沒碰過祖傳的劍。
直到有一日,父親再次拒絕了裴清光用劍的請求,裴清光脾氣上來,揚言要砍了老樹離家出走,父親這才第一次在裴清光麵前拔出祖傳的劍,這是一柄斷劍。
裴清光驚異地瞧著這柄劍,便是擺在她眼前她也不敢上前去接了。
父親像是早已料到她的反應,將劍的來曆和盤托出——
在裴家的家族記錄裡,世間平衡由一股強大的靈脈支撐,而靈脈在人間的化身便是院中的這棵老樹。
裴家人世世代代駐守京都守護靈脈,但靈脈終究不是凡物,日常養護並非易事,每月十五靈脈都需要吸收不同妖獸的精血獲取養分,裴家作為凡人難以與妖抗衡,更遑論獲取精血,靈脈便賜予裴家斷劍一柄,運用靈脈的靈力可將斷劍殘缺處補全斬殺妖獸。
裴家人素來慈悲善良,不願傷害無辜的妖獸獲取精血,便立下家訓,斷劍不可輕易出鞘。自那以後,裴家人暗中設立鋪麵,幫助妖獸完成心願解決困難,以此來換取妖獸的精血。
“人人都說妖獸惡行累累,我們為何還要幫助妖獸?”年少的裴清光想不明白。
父親笑著撿起被裴清光丟到一旁的長劍,靠在老樹旁有一下沒一下的敲著地麵,裴清光的耐心很快耗儘,作勢要走,父親才不急不慢開口。
“這是四百年前的事了——”
裴家本是一個枝繁葉茂的大家族,四百年前,有妖獸覬覦靈脈的能力試圖入侵,靈脈因此受損,老樹一夜間枯死,瘟疫災荒接連降臨人間,裴家傾全族之力以性命為代價修複靈脈,妖獸夢貘一族本可置身事外,卻懷著善心入世,幫助裴家對抗心存貪婪的妖獸,劫難過後,夢貘一族銷聲匿跡,裴家也隻餘一脈旁支存世。
“可是裴家不就隻有我們兩個人嗎?”裴清光天真發問。
“所以我們清光就是下一任的靈脈守護人啊,”父親慈愛地摸著裴清光的長發,“人們受了委屈有官府,可妖獸們沒有,同樣生活在朗朗乾坤下,他們也應該享有正義。”
“也就是說,我們可以幫助那些好妖”年少的裴清光第一次真正對妖有了認知,“那壞妖呢?”
“人之初性本善,妖獸亦是如此,幼童做了錯事會有人告訴他錯在哪裡,妖獸們也需要有人來指點迷津。”
“如果是像四百年前入侵靈脈的那種壞妖呢?”
父親並未回答,而是將斷劍鄭重交到了裴清光手中。
……
“那裡有人!”小姑娘驚呼一聲,把裴清光的思緒拉回了喧鬨的酒館。
裴清光順著小姑娘的視線朝門口看去,隻見一片衣角在門口一閃而過。
裴清光警惕地將劍握在手中,為不驚擾到普通客人,佯裝輕鬆地走出門去,卻看到一個衣著華貴樣貌不凡的男人正負手站在門外,似乎早已料到裴清光會出來。
來人站在月色下,隻露出隱約的半張臉,雖不見全貌,卻也看得出是一副好模樣,他的一頭長發被一段織金錦繡鬆鬆挽起,身上懶懶披著一襲暗紅長袍,周身是掩不住的貴氣,饒是裴清光見多了漂亮的皮囊,也會願意將視線在眼前人身上多停留幾刻。
“孟公子?”
被稱作孟公子的人聞聲側頭看向裴清光,清秀的眉眼間蘊著藏不住的殘豔,此刻卻配上了可憐兮兮的神情,讓人無端心軟。
“裴掌櫃今日生意可真好,眼瞧著都沒有我的位置了。”
裴清光聽出對方話裡的委屈,溫聲安撫道“客人踏雪登門自然是有位置的,更何況來的是你呢。”
這位孟公子是近兩年酒館的常客,自稱孟流景,身份不詳年齡不詳,但喝酒從沒賒過賬,算是一位不錯的客人,身為店家自然沒有將如此優秀的客人往外推的道理。
裴清光引著孟流景朝屋裡走,縈風見狀識趣地領了小姑娘起身讓位置,小姑娘低著頭躲在縈風身後,不敢抬頭看孟流景。
孟流景熟練地坐下敲了敲桌麵,縈風心知這位常客點的又是老幾樣,轉身便進了廚房,小姑娘張望半晌不見縈風的身影出來,忙又躲到裴清光身後。
孟流景輕笑一聲,看向小姑娘“我長得很嚇人嗎?”
小姑娘瑟縮著不敢說話,好像看見了什麼恐怖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