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186.落葉與公卿1)
喧嘩、混亂與血腥的味道都正從這棟鈦黑色的建築最底層向上蔓延,像是物理定義上熵增的過程,從有序走向無序,世上的一切都在朝某個既定的死亡狂奔。
盛裝的女孩跪坐在榻榻米上,美麗溫潤,眼睛漆黑如點墨,雙唇被映得像是朱砂一樣紅。
一個小時之前還躺在病床上難以自主行動的宮本落葉為自己化了淡妝,眼線挑得很長,這讓她溫潤的五官多了分鋒利。
她穿著豔紅色的露背晚禮服,腳下是細帶的高跟鞋,白皙若美玉的後背肌膚暴露在昏暗的燈光下,明亮得刺眼。
這間病房原本就很安靜,此時與外界的吵鬨對比,悠遠得就像是地獄與人間的夾縫,落葉的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帶鞘的雙刀就臥在她的膝上。那是落葉和她的妹妹宮本小蓧的武器,雪蓧雙刀,家族的神官們仿造曾殺死過妖魔的煉金古刀鍛造了它們,很好用,斬開血肉剁斷骨頭的時候不會讓落葉覺得自己在收割生命,隻會讓她覺得好像在斬水。
占據了整麵牆的落地窗成了女孩的背景,從這裡看出去可以看到新宿的夜景,燈火像海潮一樣蔓延到天與山的儘頭,車流則如蜂群庸碌而永不停息。
那些朦朧的光火,這個世界尚且溫柔地將它們分享給落葉,即使她懷著赴死的決心。
世界上有誰能忤逆那位大人,曾這麼做的人都死了,落葉知道自己也要死了。可那又怎麼樣呢,她其實早就死了,活著的隻是一團複仇的火。
腳步聲正在接近,一撥人向更高處去了,大概是要得到那件對家族來說至關重要的武器,那些人的腳步聲多而沉。另一撥人向這裡來了,聽聲音隻有寥寥幾個。
入侵是20分鐘之前開始的,東京警視廳提前得到了消息,新宿區一個警視廳的警員都沒有,自衛隊也不會把視線放在黑幫火並這種小事上麵,所以今天的源氏重工會很乾淨,不會有人來打攪這場陰影中皇帝與皇帝的戰爭。
是了,早在很久以前,日本的黑幫們就已經認可了這個國家其實存在著兩個陰影中的統治者,老牌的蛇岐八家當然是必須要逐年上供的對象,可是新興的猛鬼眾也執掌著黑幫大佬們的生死。
猛鬼眾調集了數十名精銳通過鐵穹神殿的排水係統進入了蛇歧八家的底部,岩流研究所沒有及時封閉,部分實驗室和研究機構遭到了毀滅性的破壞。那些穿長風衣、在胸口佩戴猛鬼眾徽章的男人們好像對這棟建築、對鐵穹神殿都很熟悉,或許是從家族旗下的丸山建造所那些塵封已久的資料中找到了它們的設計圖紙。
他們用長刀和上了消音器的衝鋒槍從下往上清洗這棟大廈,從家族的乾部到聘請的職員,所有人都在狂奔逃跑,警衛們則凶悍地被擊倒在衝鋒的路上,血染了一地。
家主們外出的今天,源氏重工的引以為傲的防禦在猛鬼眾的突然襲擊中脆弱得像是紙片。
帶領猛鬼眾對源氏重工發起進攻的是一個穿廣袖和服的妖豔男人,他的眉眼溫潤、五官精致,卻用狹長的筆觸讓它們變得鋒利高傲。這個人會被蛇歧八家銘記,這將會是一段恥辱的回憶,唯有血能洗刷這種恥辱。
腳步聲越來越近,樓上也傳來了槍聲,戰略部的老人們看起來沒有反抗的力量,但其實年輕的時候都是些狠角色,如今仇家很多,都隨身帶著武器,這時候大概是發現了有人入侵,所以撐著老朽的身體起身廝殺。
那個人停在了這間病房的門口,一時間這裡變得安靜下來,幽冷得像是空穀。落葉將自己黑色的長發向後攏,束成奇絕而高雅的馬尾,她的臉上出現微笑,纖細的手腕緩緩垂下,雙手手指握攏,鎖住雪蓧雙刀的刀柄。
進入關東支部之後的日子裡,落葉和小蓧時常如現在這般的姿勢相對而坐,她們握住刀柄卻並不出刀,隻是互相微笑,互相寬慰。這個世界是肮臟的,腐朽的,黑暗的,她們是曆經千辛萬苦擠進燈火下的蛾子,與周圍的一切都格格不入,遍體鱗傷,又像被遺棄的貓狗那樣惶恐地四處張望想要找到屬於自己的一絲救贖。
蛇歧八家的諸位家主時常認為關東支部就是一個問題部門,上至部長明智阿須矢,下到一個普通的組員,都是很不安分的危險分子,像是肮臟的、在泥水中打滾的老鼠,可又有誰在乎他們這些老鼠曾經曆過什麼呢?
雙刀緩緩出鞘,光滑如鏡的刀身上倒映出落葉的臉,那眸子裡有金色的潮水湧上來,漸漸淹沒了原本的漆黑。
“這樣很好,這就是我希望的結局。”她以刀身為鏡,朝自己微笑。
利刃出鞘時刀身與刀鞘摩擦的聲音清晰得像是直接響起在她的耳畔,落葉知道門外的那個人是來殺她的。
關東支部的組長們很早以前就知道明智阿須矢其實已經背叛了家族,倒向了猛鬼眾,他們直到今天依舊為蛇岐八家做事不過是因為這個機構中的每一個人都接受過橘政宗的恩惠。那天夜裡阻擊源稚生與本部專員們並不是明智阿須矢的臨時起意,而是受到了某位大人物的命令。
蛇歧八家大家長橘政宗的存在已經嚴重阻礙了這位大人物某項偉大計劃的推行,在對那個老人的感恩與對某個被許諾的偉大未來的憧憬中,明智阿須矢選擇了後者。
宮本落葉緩緩起身,她做好了迎接自己命運的準備,她不願意背叛那個曾在如此不堪的過去中拯救了她和小蓧的老人,更不能容忍撕裂靈魂般的欺騙,所以她選擇相信那些活在光裡的人們之中最強大的那一個。
所有的謊言都會有被揭穿的時候,真相被公諸於世的那一天,媽媽,你還會看著我和妹妹嗎?
東京夜景的光火輝煌得讓人忘記時間也忘記命運這種沉重的話題,可門還是緩緩被推開了。
來的那個人被籠罩在迎麵而來如潮的燈光中,看不清五官,隻是高而深邃,手裡倒提著樸素的古刀。
他走進來,隨手關了門,安靜地站在那裡,像是一尊雕塑。落葉微微一愣,她意識到出現在自己麵前的既不是她原以為的明智阿須矢,也不是那位曾找上她的大人物,而是一個臉上扣著慘白色麵具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