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154.小怪獸與小怪獸
“路君,還請自重!”櫻有些警惕地把繪梨衣藏在身後,在事情已經完全發生之後,助理小姐立刻意識到不能放任事態繼續發展,於是她一把抓住路明非的手腕,把他拉開了一些,用自己的身體完全把繪梨衣擋住,那雙漆黑的眸子裡寫滿警覺。
隻是他們三個人離著太近了,路明非甚至聞見這個女孩身上微寒帶梅花般的香味,而這個梅花般微寒的女孩則堅決、不肯讓開分毫。
“抱歉,我失態了。”路明非舉起雙手展示自己的手掌,示意自己確實沒有非分之想。
這時候櫻的肩膀旁邊探出來一張嬌俏的小臉,繪梨衣倔強地想擠開櫻重新回到路明非的身邊。
其實從她向自己展示手掌中的那些字開始路明非就已經確認了那個事實,和他、和諾諾一樣,繪梨衣同樣是從命運的儘頭回到過去的人。
他一時之間有些失神,不知道該怎麼麵對繪梨衣。
他不知道她回來的時候是什麼節點,是在淺草寺解簽的時候?是在那個街頭藝術家給他們畫肖像畫的時候?還是和叔叔嬸嬸在一起吃飯的時候?再或者是在那天夜裡被暴走徒們追殺時?在梅津寺町的海邊?還是說……?深沉的愧疚像是從心臟中裂開的間隙裡擠出來的膿血那樣粘稠地糊住了路明非,他在經曆了重逢時的喜悅之後回到現實,卻隻覺得命運弄人。
“繪梨衣小姐也請不要再做出出格的舉止了……”櫻擦了擦光潔的額頭滲出的冷汗,很多把黑色的大傘簇擁著把他們遮住,這樣細細的雨絲就無法再落在三個人的頭頂,“少主正在從神奈川縣朝這個方向趕過來,如果您執意要繼續像剛才那樣,少主大概會很不高興。”她說。
繪梨衣低下頭在手中的小本子上寫東西,她完全沒有理會櫻,對著路明非展示那個小本子。
“sakura是叫路明非嗎?”
這些人毫無疑問都是源稚生安排的,他們並不在乎上杉家主和哪個來曆不明的男人關係親密,反正這小姑娘其實也活不了多少年,他們關心的是上杉繪梨衣的身體狀態。
克麗斯嘉的哥哥被公豬尼奧殺死,她也隻有這一個家人算是家人,所以路明非這麼說沒什麼問題。
繪梨衣很開心地笑了,她笑起來的時候路明非才明白古人為什麼會說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她笑起來的時候簡直好像要驅散東京的陰鬱,太陽都要出來了。路明非伸出手,又稍有些局促地把手縮回來,櫻小姐的眼神十分不善,雖然是她促成了繪梨衣來接待路明非這件事情,但顯然助理小姐也沒有想到這兩位之間的關係會這麼親密,親密得讓她有些驚愕,驚愕的同時又頭皮發麻。
有些人很愛自己的貓,誰傷害他的小貓他就去和那些人拚命,路明非或許也是這樣的人,誰傷害他在意的人他就和誰拚命。他想起來某個雨夜,或許剛才路明非露出那種猙獰的眼神時繪梨衣也想起了那個雨夜。
路明非隻覺得全身都在瞬間有過電的感覺,立毛肌戰栗著微微隆起,寒毛好像全部直立起來。
櫻驚愕地站住,可繪梨衣看看櫻的眼睛,又看看路明非,然後給櫻看自己寫的東西。
某種意義上來說,此時組成車隊的本家乾部們,其實都是源稚生給繪梨衣準備的“介錯人”。
未來的路上還有很多挑戰,或許有朝一日四大君主都會化作陳舊的尊號,如果命運的終結是黑王尼德霍格的歸來,他勢必會與很多東西共享自己的基因,那時候冠位會越來越不值錢,昂熱需要為自己尋找更多值得信任的盟友。
繪梨衣其實並不喜歡尤達大師,她更喜歡的是輕鬆熊或者小黃鴨,她不把那些自己更喜歡的玩偶分享給路明非,是因為她把它們當做了路明非的替代,在那些孤獨的晚上,小小的女孩蜷縮在白色的天鵝絨棉被裡,小黃鴨和輕鬆熊就靠著枕頭伴她入眠,在繪梨衣的想象中每一隻小黃鴨每一隻輕鬆熊都長了路明非的臉。
他正糾結於該怎麼回答繪梨衣的問題,櫻又說話了,她透過後視鏡去看路明非,臉上沒有多少表情,嘴角卻有一絲玩味。
“師妹?”繪梨衣在小本子上寫。
旁邊為他舉傘的哥們簡直就跟個東方版機械戰警似的,全程麵無表情。
路明非扶額,繪梨衣原本就在偷看路明非,此時眼睛裡流光溢彩,雷克薩斯啟動之後窗外閃過的燈火好像在那雙眸子裡燃起來。
另一個聲音在路明非的心裡說你在擔心什麼呢,師妹已經說過她不在乎了,難道你看不出來嗎路明非,她和諾諾在想些什麼東西難道你真的看不出來嗎?
路明非就說我希望在一萬個世界中的一萬個路明非都能保有真正屬於路明非自己的東西,人的心很小,怎麼能裝下那麼多人呢?
繪梨衣的頭發很柔軟,路明非一時間居然沒有停手,等他意識到這件事情的時候看到了櫻似乎要殺人的眼神,觸電般地要把手縮回來,可繪梨衣靠得更近了些,她還是抬頭用那對那麼明亮的深紅色眸子去凝視路明非的眼睛。不知道為什麼繪梨衣分明是一個大女孩了,在今天看來居然小小的,像是很小很小的女孩,她抓住路明非的那隻手,然後用自己細膩的臉蛋去輕輕地蹭他的掌心。
“人都會死,被殺就會死,得病也會死,但我向你保證,繪梨衣,在我死掉之前,路明非都不會不要繪梨衣。”路明非寫。他以前也做出過類似的承諾,那一次他沒能做到,這一次不會了。
可他不喜歡這樣的自己,他很討厭這樣的自己。
——
那輛黑色的雷克薩斯就停在成田機場外道路的積水中,前後都是豪車,豪車與豪車就一起組成了豪華的車隊,每一輛車的駕駛位旁邊都站著穿西裝的男人,他們的眼神肅殺,敞著懷,露出胸口猛鬼與夜叉的紋身,這些車的後座中間都擺放著黑色的手提袋,手提袋的拉鏈被打開,刀或者劍的柄就從裡麵刺出來。
不過很快有人幫他做了該做的事情。
“她的家裡人為什麼會不要她呢?是因為她不聽話嗎?繪梨衣會聽話,sakura彆不要繪梨衣。”繪梨衣刷刷地寫,寫得很快,路明非心跳居然加速,胸膛深處有柔軟的東西被觸動了,他摸摸繪梨衣的腦袋,“不是,不是,克麗斯嘉的家人死掉了。”
路明非很慶幸自己是這樣的人,他曾有如此膽怯的一麵,但始終都相信著那些對的東西。
有些時候路明非其實很感謝路鳴澤,因為小魔鬼收走他的靈魂,但其實交換了他的正義。
路明非忘了自己說了什麼了,隻記得然後繪梨衣就抱著毛茸茸的玩具熊低下頭去,離彆時的悲傷像是霧又像是潮那樣氤氳著彌漫了即將啟動的車廂,大概在繪梨衣眼裡路明非也正被霧帶走,那是列車啟動時d51噴吐出的白色蒸汽。
愷撒平時不太著調,但其實是一個很遵循貴族禮儀和古老家規的人,在正式文件上使用拉丁文簽字是加圖索家族的家規之一。按照愷撒自己的說法,他能背下來八十多條家規,而他的老爹龐貝.加圖索據說可以背下來三百多條。“不過我懷疑那些所謂的家規都是混蛋老爹現編出來的,因為我從沒在家族的文獻中找到過相關的記載和資料。”這是愷撒的原話。
“嗯!”路明非重重地點頭。
可同樣的,失控的繪梨衣對蛇岐八家而言也是不遜色於神的對手,她能外出的機會委實不多,近兩年來才忽然增加了不少,甚至偶爾可以和源稚生一起去參加一些涉外的活動,但每一次外出都會有一整個團隊緊隨身邊。
櫻的眼角抽了抽,她忘了繪梨衣其實是沒有經曆過很多事情也沒有接受過兩性啟蒙教育更沒有和男孩子談過戀愛的小白花了,在她的麵前說起和路明非相識的另一個女孩子完全起不到任何該起的作用。
他總是能夠忍讓總是能夠說服自己,可也總是有自己的底線,當他退到底線就說什麼也不肯後退了,誰再逼他,他就跟誰玩命。
可如果這一次學院再給他們安排探查海底胚胎的任務,路明非一定得拉上源稚生一起下去,要不然說什麼也不上潛艇。
“是穿裙子的繪梨衣,路明非晚上睡不著的時候就把繪梨衣放在枕頭旁邊,就可以想著繪梨衣陪在你的身邊。”繪梨衣的眼睛閃閃發光,她的意思顯然是讓路明非把尤達大師當做她自己,路明非就有些感動起來,他想說尤達大師哪裡有繪梨衣漂亮呢,拿光劍的尤達大師還差不多,穿粉紅芭比裙子的尤達大師連迪迦手辦都不如。
“諸位貴賓都需要在那份文件上簽字,我們必須向本部確保專員的確按時抵達了約定的地點,並且日本分部也在第一時間接收了各位。”櫻說,“保險的話是家族那邊的財務部門在操辦,這些都會有的,每一位本部專員蒞臨日本我們都會為他在正規的株式會社購買合適的保險。”
“克麗斯嘉是誰?”繪梨衣又在小本子上寫,這一次女孩歪著頭去看路明非,大大的眼睛裡寫滿了好奇。
“一個女孩子,很可憐,家裡人不要她了,我把她帶回了美國。”路明非猶豫了一下,用與繪梨衣相同的方式把這些事情告訴她。
話又說回來路明非總覺得夏彌和諾諾兩個女孩大概真是結成了某種奇怪的攻守同盟,無時無刻都在盯著自己。
“有包含運送遺體這一項嗎?我入學的時候校長跟我說起過這是學院最貼心的服務之一。”
“少主已經從神奈川縣接到了通過夜間高空跳傘進入日本的本部專員,同時也接收到了本部調遣過來的重型設備,現在他們正在向這裡趕來,預計還有一個小時就能抵達。”櫻說,她向路明非展示一份名為“卡塞爾學院本部學員進修名單”的文件照片,上麵在學員簽字那一欄上已經用中文和拉丁文簽上了楚子航和愷撒的名字。
可他沒有說,他意識到一件事情。
這麼做的時候路明非的心裡什麼都沒想,隻是覺得這個女孩子真的很喜歡自己吧,還很好騙,沒見識,sakura說我一定會來找你的她就在那個小小的和室裡等好幾年,一直等一直等,就像一朵在雨後小心翼翼生長的小蘑菇。
果然,我就知道。路明非在心裡歎息。玩弄命運真的會被命運玩弄。
路明非啃完手裡的烤腸又看向道哥手裡剩下的半根,眼巴巴地說還有我們喜歡也喜歡我們的漂亮小妞。道哥就把剩下的烤腸遞到路明非手裡說對還有我們喜歡也喜歡我們的漂亮小妞,所以你得認真讀書才能不被壓死,金錢權力漂亮小妞兒,兄弟隻要你出息了都會有的,它們再也壓不死你。
大概因為她曾見到過那種眼神,在某個雨夜,或許某兩個雨夜,眼前的男孩都曾憤怒地咆哮著在繪梨衣的麵前展示過這種眼神,可每一次都是為了保護她,每一次都會受到很多的傷害。
繪梨衣就在本子上寫你不陪我嗎sakura。
“我那兩個師兄有沒有要轉告我的事情?”路明非問。
下飛機到現在他都還沒有時間能和楚子航、愷撒聯係,聽說他們是用加圖索家的私人飛機送入日本境內的,還空投了不少幾噸重的重要設備,想來學院雖然沒有通過諾瑪使用郵件傳遞信息,但一定還是給他們安排了很重要的任務,那些設備或許就是完成這個任務的附帶品。
赫爾佐格想借著這種機會弄死路明非、愷撒和楚子航,可怎麼也不能眼看著源稚生死在下麵吧?
他從那雙眼睛裡見到了曾看見過的那些深沉的東西,是愛,是喜歡,是信任,是無條件的依戀,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隻是任由那隻扣住自己手腕的手掌的溫度傳遞到自己的心臟,連帶著兩個人的脈搏都好像在此刻同步。
曾幾何時路明非還隻是一個冒著鼻涕泡子遇到事情隻會哭唧唧找師兄師姐的衰小孩,那時候他那麼弱小那麼怯懦,好像世界上的一切都與他無關,好像他隻靠著自己做不到任何事情。可這個世界那麼殘酷,每個人都不是輕身上陣,而是背負了如山的重量在跋涉。世界不會因為你弱小你無能你怯懦就對你格外開恩,有保護的新手期這種東西是不存在的,世界的殘酷就是濤濤的洪流那樣從命運的大河中流淌出來,隻要尚且被命運掌握,就一定得走上戰場,哪怕你手無寸鐵,哪怕你衣衫襤褸。
她的眼睛真清澈,清澈得像是鏡子,倒映出路明非那張居然略顯得有些倉惶的臉,可他為什麼會倉惶?
在後來很多年的時間裡路明非都為自己在那幾天時間裡做出的逃亡計劃而自豪,愷撒把裝了賢者之石子彈的沙漠之鷹放在路明非手裡的時候他隻覺得眼前一片黑暗,可他怎麼會把那樣一個信任他信任到骨子裡的女孩送上絞刑架呢,那把槍放在他手裡時隻覺得金屬的質地寒到了心裡,他想繪梨衣就像一條小尾巴,隻會跟著你,你說什麼她都信,這樣的女孩子你怎麼會忍心去傷害她呢,就算是衰仔也有想要保護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