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德為官二十載,從來沒有像今日這麼狼狽。
此前被禦史彈劾雖然心有戚戚然,但料想明帝看在他兩代老臣的份上,不會趕儘殺絕。
孰料今日早朝皇上喉嚨不適,坐在龍椅上,讓寧肅代為傳達聖諭。
禦史再度提到他治家不嚴,連自家子女都不懂禮法,不配執掌禮部。
沈明德就跪在朝堂上,額頭抵著冰涼的地磚,整個腦子都麻木了。
然而明帝就是不肯發話讓他起身,這樣的漠視,對於自恃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老臣來說,實在顏麵無存。
更尷尬的是,滿朝文武,沒有一個敢替他說話。
他就那樣跪著,聽寧肅傳達禁軍防禦、鹽漕糧道的種種事宜。
直到要散朝了,這位名義上的女婿似乎才看見地上跪著的自己。
“沈尚書怎麼還跪在這裡?”
他不敢抬頭,就聽明帝似乎啞著嗓子耳語了幾句,然後寧肅再度開口,談的卻還是六部其他事務。
沈明德趴在地上,絕望閉眼,隻覺一口氣從頭泄到腳。
可明帝似乎不打算賞他這個臉讓他平身,滿朝文武都是看人下菜碟的,直到散朝,再無一人提及他。
最後還是寧肅又提了一句,聖人才像剛想起他來一樣。
“年紀大了難免糊塗,回去閉門思過吧。”
散了朝,眾人議論紛紛,說還是廠臣有情有義,知道幫嶽父大人說話。
沈明德心知肚明,若不是寧肅授意,禦史台又不是吃飽撐的,非要彈劾他。
結果現在落到眾人口中,反倒是像他撿了便宜一樣。
可此時卻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還有喜歡起哄架秧子的。
“你瞧瞧,關鍵時刻還得看人家嫡女。沈尚書有個好閨女呢,今日才有乘龍快婿替他說好話。”
“可不是,說的我都後悔,隻生養了三個臭小子,但凡有一個閨女也行啊!”
沈明德張了張嘴,卻說不出半個字。
百官看夠了熱鬨,陸續步出太極殿,剛好寧肅從他身側經過。
沈明德顧不得難堪,趕緊三步兩步上前,硬著頭皮道謝。
“多謝廠臣剛剛幫忙解圍。”
寧肅乜了他一眼,麵上依舊是那種疏淡的神氣。
“聖人不是下了旨?尚書還是趕緊回府閉門思過吧。”
這話裡話外並沒有買賬的意思。
沈明德知道他不是好相與的,但此時有求於人,隻好忍氣陪著笑臉。
“沈某自知這件事做得不大妥帖,還望廠臣高抬貴手,在皇上麵前美言幾句。沈某回府,一定好好整頓內宅。”
寧肅冷笑一聲。
“解鈴還須係鈴人,尚書在這裡歪纏我是沒用的。”
沈明德碰了個軟釘子,麵上訕訕的,咬了咬後槽牙又道。
“廠臣的意思,沈某懂了,隻是上次去府上拜訪,想找喬喬把話說開,孰料卻吃了閉門羹。”
寧肅聽到這裡,輕笑了下,那笑容藏了說不儘的嘲諷和鄙夷。
“沈尚書也不算無功而返吧?不是跟平遠侯相談甚歡嗎?”
沈明德瞪大眼睛,後背瞬間被冷汗浸濕。
難不成他知道了自己和平遠侯那日的談話內容?
廠衛已經無孔不入到這個程度了嗎?
還是平遠侯跟他聯手設局坑自己?
可不對啊,依寧肅的性子,若是知道有人算計他,怎麼可能不除之而後快呢?
待要再問個究竟,卻見寧肅已經打馬走了。
他心裡惴惴不安,回了趟府,越想越覺得事情不對勁,於是派人去平遠侯府打探消息。
派去的人以探望沈姨娘為名,悄悄去了後院,結果帶回來的消息讓闔府大吃一驚。
“咱們家大小姐辱罵當今天子,被太子撞個正著!如今挨了杖責,正臥床不起呢!”
徐姨娘聽了,當場癱倒在地。
“什麼?靜怡辱罵皇上?怎麼可能?”
可沈尚書卻信了七八分,這個女兒平素就口無遮攔,沒出嫁時關起門還可以說是真性情,可她嫁人了還敢如此猖獗,竟然敢辱罵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