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羅孜河一路走去,時值初秋,岸邊零星的樹木植物深綠深紅桔黃,倒也喜慶養眼。大師姐在給陌岩的信裡,約好的會麵地點是靠河的一片樹林。暮色漸濃,期間幾個人四處留意,倒沒見有人跟蹤。
來到指定地點,不需仔細審視,三人就在樹乾上發現了七師妹留下的特定記號,知道陣已布好。此時天已全黑,一輪大圓明月高懸,樹林中倒也看得清對麵人的麵目。魅羽和蘭馨擠坐在一塊石頭上,不遠處大師姐背對著她們,望著河水,頭上的輕紗無風自動,在月光下飄然若仙。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了,魅羽和蘭馨站起身來。來的二人穿著龍螈寺僧服,但當中沒有陌岩,而是大師兄鶴琅和三師兄陸錦。
“是你們綁走了我師弟肥果?”鶴琅厲聲說道,“趕快把人放了!”
蘭馨不認識鶴琅,扭頭望著魅羽。魅羽見陌岩沒來,心下有點失望,隻能硬著頭皮說“見不到陌岩勘布和枯玉禪,我們是不會放人的。”
陸錦冷笑了一聲。“師父讓我告訴你們,該不會真的以為他會為了一個才認識幾個月的徒弟,就把枯玉禪這種寶物交出來吧?”
大師姐這時才轉過身來。“既然如此,你們來做什麼?沒有枯玉禪,我們是不會放人的。”
鶴琅從懷中掏出一封信樣的紙張。“看了這個,你們就知道了。”
他把信放到地上,和陸錦向後退了幾步。大師姐遲疑地走過去,蘭馨也好奇地往前挪了挪。隻有魅羽呆立在原地。雖然事先已經想到事情有可能會這麼發展,但親耳聽陸錦轉述陌岩的話,心裡還是很不好受。不管怎麼說,當中的半塊枯玉禪還是她送回來給他的……
但覺腰間一麻,同時一股冰涼的金屬寒氣抵在了脖子上,魅羽才反應過來自己被人從身後製住了。
“放了我徒弟,”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三個女人這才意識到她們中計了。地上的那封“信”想來也沒有什麼可看的,不過是吸引她們注意力罷了。
“把肥果完好無損地交出來,”陌岩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否則你們三個今天誰也彆想活著離開。”
魅羽本就被點了穴動不了,這時候聽到他的話,更是連思緒都僵住了。
雖然相識並不久,但毋庸置疑他一直都是個很溫和的人。佛家講究慈悲為懷,從來沒見他碰過兵器。即便是被困元識天、敵眾我寡時,也是一副寵辱不驚的高僧姿態。而此刻被他用鋒利的匕首抵住脖子,回複到楊柳一般粗細的腰被他生硬地用手臂箍住,她可以清楚感受到背後的胸腔裡那股殺氣。
有點眩暈。
“還有,你們布的陣,”陌岩冷冷說道。“對我沒有用。”
他畢竟還是在意她這個徒弟的,這讓她欣慰,可是,她對他究竟了解多少呢?元識天這件事,乃至之後的殿試,他真的需要自己的幫助嗎?抑或他原本就有自己的計劃?他對人溫和,也許隻不過是因為他已經強大到無需在意其他人的動機了。
“嗬嗬嗬,”蘭馨望望陌岩,又望望魅羽,不懷好意地笑了笑,似乎覺得很有趣。“完好無損是不可能了。”
說著從懷裡掏出一樣手絹包著的事物。“長老,你那個小胖徒弟手腳不老實,已經被我切了兩根手指下來。”
魅羽知道那個手絹裡包著的是白天沒吃完的五香蘿卜條,而且自己的十個手指也都還在,然而即便如此,連她都覺得瘮瘮的。這下陌岩拿著匕首的胳膊將她的肩膀壓得更痛了。
死蘭馨,你這是要害死我!
“我答應你,”大師姐果斷地說,“你放了她,枯玉禪我們不要了。你徒弟遲些便會自己回去。”
“我們憑什麼相信你?”鶴琅說道,“一個連真麵目都不敢示人的。”
大師姐揮手便取下了麵紗和鬥笠。魅羽此刻雖然被製,仍不肯錯過觀察鶴琅神情的機會。果然,就連這個佛法和修為在年輕一輩中算翹楚的大師兄,都被大師姐的容貌震得倒退三步,一時不知身在何處了。
“我需要看一眼我徒弟才放人,”陌岩說道。魅羽雖然無法看到他的神情,但至少他的語調和平時沒有兩樣,沒有六神無主的跡象。他算是魅羽知道的第一個例外了。
正當三個師姐妹不知所措的時候,天上射下的月光好像突然增強了。一陣眼花繚亂之後,在場幾人發現已經被二十多個衣著鮮豔的人所包圍。不用看,魅羽也知道是元識天的人來了,隻不過暫時不清楚勒禦是否在裡麵。
“快點把枯玉禪交出來!”那個叫絢兒的長眼女人一邊說著,一邊提著劍走上前來。這時她似乎終於看清了三個師姐妹的容貌,竟是一個比一個超凡脫俗,不禁氣得微微顫抖起來。
魅羽更是一看見她就來了勁兒。雖然此刻脖子上頂著匕首,還是忍不住道“先說說你要枯玉禪乾嘛吧?換成我是你,長成這樣巴不得躲起來讓人找不著。還三界六道到處跑,惡心人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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絢兒本來忌憚陌岩,不敢靠得太近。這下被戳了痛處,一聲怒喝“多嘴多舌,多管閒事!”揮劍直刺魅羽的心口。
魅羽渾身受製,暗道“不好!”且不說身體動不了,腰間穴道還被封了,真氣無法運行,竟是一點辦法也沒有了。這時想起兮遠經常說自己“遲早敗在這張嘴上”,難道此刻要應驗了?
但覺頸部的壓力驟然一鬆,耳朵裡聽到“當”的一聲脆響,絢兒的劍掉到地下。一瞬間後匕首又回複到原位。
“多嘴多舌,還多管閒事,”陌岩在背後喃喃說道。雖然此話隻有她能聽到,但魅羽總覺得他不是在說自己。
“長老你把我放了吧,”她悄聲說,“你徒弟沒事兒,是他請我們來幫你忙的。”
這是她今天第一次開口對他說話。雖然聲音和肥果的絕然不同,但她總擔心直接和他說話會被認出來一樣。
陌岩還未回應,但見一股巨大的力道從包圍他們的某人身上發出,淩厲的風聲裡夾著飛沙走石襲來。他一掌將她推至一旁,隨手解了她被封的穴道,自己向反方向躍開。這一掌的威力實在太大,連他都不敢硬接。
魅羽站定後,揉了揉因為進了沙子疼痛不已的眼睛。奶奶的!這樹林裡哪來這麼多的沙子?定睛一看,出掌者是個頭戴紫冠、身穿紫衣的僧人,一雙銅鈴眼炯炯有神,皮膚顏色比其他族人深很多。卻不是勒禦還能是誰?
隻聽見大師姐一聲怒詫“勒禦你拿命來!”攜劍騰空而起,刺向紫冠僧人。勒禦又是一掌飛沙走石襲向大師姐,大師姐人在空中,左手一揮袖子,使出她的絕學“無風自動”,瞬間便將這一掌的沙石吹得四散而飛,右手中的劍已堪堪觸到勒禦頭頂。勒禦似是沒預料到她能破自己這一掌,急忙往斜裡一躍,有些狼狽地躲了過去。
哼,有意思,魅羽暗自尋思。當初兮遠自創這套無風自動掌,隻把它傳給大師姐一人,任其它姐妹苦苦哀求,也不肯相授。現在想來,莫非就是為了對付勒禦的飛沙走石掌而研製的解法?也就是說,兮遠不僅知道勒禦的存在,也知道他和大師姐的過節?
勒禦站定之後望向襲擊自己的人,倒吸一口涼氣。“你、是你?你怎麼會……”
“勒禦你拿命來!”大師姐說來說去隻是這一句話,又再次瘋了一樣向勒禦發起襲擊。
這時其他元識天來的人也和陌岩、鶴琅等人動起手來。魅羽有心要幫大師姐,但是短劍不是她的武器,衝上去隻能幫倒忙。於是一邊和元識天的人打架,一邊大聲地嚷嚷“我說有人看樣子也老大不小的了,打起架來還跟小孩子一樣扔沙子。撒香灰你會不會啊?還什麼長老呢,我這雙眼睛要是出了問題,你賠得起嗎?”
勒禦和大師姐正鬥得難解難分,隻能抽空朝魅羽這邊狠狠瞪上一眼。魅羽卻不依不饒。“瞪什麼瞪?你那雙眼睛給我也不要,擱到臉上全剩眼了。夜裡不用點燈倒是真的,照著路就去茅廁了。你說就你這種水平的,人呢就彆出來丟人現眼了!上次被我撲倒在地,匕首頂在你脖子上,你哇哇大哭跪地求饒的事都不記得了?我讓你學三聲狗叫你才學了兩聲……”
她話還沒說完,但見之前劍被陌岩打落在地的絢兒已經拾回了自己的劍,尖叫著向自己衝過來。“伶牙俐齒的小蹄子,不許你侮辱長老!”
“小賤人找死!”魅羽甩開之前纏鬥的人,提著短劍衝絢兒衝去。才幾個回合絢兒就落了下風,大聲向爺爺求救。可她爺爺此時正和另外三個人一同圍攻陌岩,分不出身來。
魅羽正得意地冷笑,忽地斜裡竄出一人。說他是人,其實不太準確。這個“人”有著腦袋和四肢,但細節卻是一片模糊,好似一個頑童匆忙中捏出來的泥人。眼皮是封住的,耳朵沒有洞,隻有鼻子和嘴巴勉強可以起到應有的作用。身上好似沒有關節,都是軟骨組成,可以隨意彎曲。頭頂上的空中飄著一張隻有魅羽才能看到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