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講究一個重情義而輕性命,每個以俠義標榜自己的江湖客,都不會在大義麵前貪生怕死,當然,這僅限於沒有經曆過生死大劫的那種人。
在五嶽大會之前,時素雪也覺得生死是小,氣節為大,可當她真正麵對過那種死亡降臨的恐懼之後,她才知道自己沒有那麼大的勇氣。
五嶽大會上,師父救了她,卻放棄了裴師姐,此事一直梗在心頭,午夜夢回,無數次她不斷反問自己,若是當初自己還有餘力,是否能夠站出來,一命換一命護下師姐。
答案是否定的,她怕死,哪怕當初她真的有能力救下對方,也未必真的能夠出手,所以此刻,再度麵對裴瑕的她,曾經縈繞心頭的歉意和愧疚,一句也說不出口。
裴瑕此刻也在靜靜地看著對方,她終於發現自己平日裡的豁達,或許都是裝出來欺騙自己的,她此刻心中的波瀾,同樣不息不止。
她也想過,有朝一日回到恒山派,她定會大聲質問一番掌門,為何當初不救自己,哪怕她早已經知曉答案,也希望能夠以此讓掌門心中生出幾分愧疚來。
可是,從她知曉時九寧已死的那一刻起,這種想法就消失了,計千裡自以為隱瞞到位,實則裴瑕早就從街邊茶館知曉了鑄劍山莊發生的一切。
人死如燈滅,怨恨也都煙消雲散,裴瑕不再想著回去,也放棄了對時素雪的怨恨,她是這樣告訴自己的。
可當對方真正站在自己麵前的時候,那些前塵往事又一次湧上心頭,那份深藏的怨恨,也隨之而來。
但不同的是,此時的裴瑕已經能夠坦然麵對那份醜陋的恨意,她念頭通達,明白自己就是打從心底不喜歡這個師妹,可也同樣的,她放棄了報複的想法,就此相安無事,當作陌生人度過一生。
放下了過去的裴瑕,終於能夠繼續麵對時素雪,她看向兩人,問道:“兩位師妹怎麼會來京城?”
時素雪見對方沒有追究往事的意思,忍不住鬆了口氣,心底的愧疚之意也愈發濃厚起來。
雙兒則被對方這一句話勾起了傷心往事,她忍不住撲在裴瑕的懷裡,抽泣地說起了近日來的遭遇,包括南山仙人之事,以及後來單兒獨自引開錦衣衛,音訊全無的現狀。
而聽著雙兒師妹的話,裴瑕的臉色,則是越發地蒼白起來。
計千裡出門前與她說起過,朝廷近日在搜捕欽犯,叫她好生待在家中,以免遭了牽連,這幾日對方不在家中,想必就是為了此事奔波。
可是裴瑕萬沒有想到,恒山派竟然也牽涉其中,更彆提,單兒還獨自去引開了錦衣衛,這無疑是十死無生。
那邊,雙兒斷斷續續地將自己的事情說完之後,抹了把淚,看向裴瑕又道:“師姐,你怎麼會在這裡?”
裴瑕的臉色又是白了幾分,她勉強地道:“我,我有位朋友在京裡,從衡山離開後,我就跟著他回了京城。”
“原來是這樣,”雙兒並未覺察不對,她繼而向裴瑕請求道:“師姐,這些日子官兵都在搜捕我們,單兒姐姐說不可往西回門派,所以我們隻能在直隸躲藏,師姐,能不能讓我們在你這住些日子?”
“......”裴瑕深吸一口氣,目光微沉,沒有立刻回答。
換作往日,莫說住上一段時日,隻要師妹開口,裴瑕陪著對方一道殺出去都是沒有二話,但如今不同,這地方可不是什麼安全的避風港,而是錦衣衛總旗計千裡的家,真真正正的龍潭虎穴。
讓雙兒她們住下,那就是自投羅網!
另一方麵,若是讓裴瑕偷摸將兩人藏下,固然有可能因為燈下黑蒙混過去,但倘若有個萬一,豈不是白白坑害了計千裡。
計千裡於她有救命的恩情,兩人之間也生了情愫,就差一紙書文他們便要成為相守一生的人,這時候讓裴瑕這麼做......她下不去手。
所以,思來想去,互相當作沒見過是最好的。
裴瑕狠下心,對兩人說道:“實在對不住,我那位朋友是京城人士,家中也有人在朝廷為官,此事牽連甚廣,若收留二位師妹......恐怕於他有害,抱歉。”
“師姐......”雙兒呆呆地看著裴瑕,眼底忍不住流露出一抹遭到背叛的悲傷,年紀尚小的她不懂那麼多是非,她隻是想不通為什麼當初與大家親如姐妹的裴師姐,會說出這樣冷漠的話來。
但時素雪卻鬆了口氣,她自以為這才是合理的,這說明對方還在記恨著自己,所以才不願意出手相助。
於是她上前來對裴瑕說道:“裴師姐的苦衷,師妹明白,就此彆過,雙兒,我們走。”
說罷,時素雪拉起雙兒就要走,裴瑕輕歎一口氣,拿出一些銀兩與她們,交代道:“我沒有什麼能夠做的,這些盤纏你們收好,近來京裡雖寬鬆許多,但外頭各處關隘檢查仍然十分嚴苛,最好不要輕易離開直隸,更不要回頭往恒山方向去。”
時素雪鄭重地拒絕了裴瑕遞過來的銀兩,說道:“多謝師姐告知,此事師妹牢記於心。”
見對方不肯收,裴瑕也沒有勉強,兩人再沒有什麼話可說了,裴瑕送她們出了門,看著兩人的身影,逐漸消失在街道之上。
就在二人腳前離開之後,計千裡腳後就回到了家,裴瑕心頭暗道一聲好險,然後若無其事地和對方說起了話。
計千裡見桌上擺著幾個茶杯,便好奇道:“剛剛有客人?”
裴瑕頓了頓,笑道:“哦,是北城帕子鋪的王嬸,托我做些繡活。”
計千裡關切地對她說道:“若是覺得勞累,推了便好,我的俸祿也足夠我們二人生活了,你不必這樣辛苦自己。”
裴瑕心中一暖,搖了搖頭道:“左右我在家中待著也無事,就當打發時間了,得虧小時候學過一些,雖多年不練,手法生疏了些,但也不至於說辛苦。”
計千裡看著她,眼中情意更深,兩人雖還未走完最後一步,但平日相處,已與普通夫妻無異,他投身錦衣衛,半生刀頭舔血,如今終於有機會享受愛情親情,自是無比珍惜。
感受到對方那不加掩飾的目光,裴瑕也是臉頰微紅,二人相對而坐,雖是無言,但個中甜蜜,自在不言之中。
與屋中的情意綿綿不同,屋外去了又返的雙兒,透過院子看到眼前的這一幕,隻覺得心頭一片冰涼,師姐怎麼會和那個錦衣衛的大惡人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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