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乞丐說這話的時候,十分的漠然,好像已經麻木了。
“都死了?”容玉低聲重複了一遍。
“那柳州呢?柳州現在如何?”
若是從前,他見著這些貴人,肯定是誠惶誠恐的,可現在,說不準啥時候就得餓死,人之將死,膽子倒是大起來了。
“還能怎麼樣?那高門大戶裡的糧食便是被老鼠吃了,也輪不到咱們吃一口。”
溫知渝幾乎聽不出憤怒來,有的,隻是認命一般的哀歎。
“柳州也在死人,最先死的,就是我們這樣的人,有誰會多瞧一眼呢?”
“你倒是認命。”容玉不理解,都要死了,這些人為何不駁一把,眼前這分明是個年輕人,卻比行將就木的老人還要坦然的麵對死亡。
“貴人這話說的,我們這就是賤命一條,死了也不是啥壞事,說不定下輩子投胎,我也能當個貴人。”
容玉看著眼前的乞丐,這個乞丐穿的還算體麵,雖然是打補丁的衣服,可還是一套全乎的衣服,找人的和容玉說,這人身邊還跟著不少小乞丐。
可,這就是大胤的子民嗎?連活著都像是一場磨難。
冀州的事,這乞丐知道的不多,但柳州,卻是清楚的,連這城裡有多少大戶都清楚的很。
容玉示意旁邊的人給了銀子,那個人接過,瞥了一眼桌子上的飯菜,事實上,這些銀子如今買不了幾升米。
“等等。”
容玉看著那個人,點了點桌子“我們已經吃過了,這些,不嫌棄的話,帶走吧。”
“謝謝貴人,謝謝貴人。”那人麻木的表情終於活泛起來。
如今天冷,這些飯菜省著吃,夠他們吃兩日了,還能有些油水。
“先彆忙著死了,能活就活著吧,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能吃飽了。”
那人看了容玉一眼,臉上掛著諂媚的笑“貴人說的是。”
可容玉一眼就能看出來,這個人是不信這句話的,或者說,他不信朝廷。
“好死不如賴活著,若是一時死不了,等等又何妨?”
那人背著飯菜要走,猶豫了一下又低聲透露了一個消息。
“從咱這走的話,剛進冀州那塊地界,這個月多了一夥山匪。”
那乞丐的聲音壓的更低了,“聽說有人見過,那山匪啊,是官匪。”
“什麼叫官匪?”容玉倒是不曾想過,什麼時候,官也成匪了。
“冀州的官員,大多姓謝,那些不姓謝的,若是和人家關係不好,比平常百姓也好不到哪去。”
容玉還想問,那乞丐卻不肯說了,隻說自己也是道聽途說來的,說完背著飯菜就走了。
溫知渝等到人走了之後,才開口“能在外麵討生活的,可都是聰明人。”
容玉應了一聲“是啊,看得明白,所以知道活著這件事,糟糕透了。”
容玉麵無表情的看著窗外,她上朝之後,每日都聽著文武百官在父皇麵前吵,遞個請安折子,後宮嬪妃的位份,好像哪個都能吵。
唯獨沒見他們吵過百姓如何生活,百姓能不能吃飽。
“我父皇這個皇帝,是不是真的很差勁?”
容玉茫然的看著溫知渝,溫知渝不該怎麼和她說,事實上,開國皇帝,通常已經是一個朝代頂好頂厲害的。
“或許大胤會出來一個明君,也說不好。”
“真的會嗎?我母後當初就想讓父皇成為一個明君吧。”
可宣武帝的確是啊,隻結束亂局,建朝大胤這一點,就足以在後世的史書上單開一頁了,至於年老昏聵,誰知道會如何書寫呢?
可以肯定的是,史書中不會出現薑桐的名號,或許最後隻一句,元後早逝,育一子一女。
“至少如今公主已經能感受到百姓疾苦了。”
容玉站在窗前“你覺得,我真的能改變這一切嗎?”
“百姓身上所背的賦稅,朝廷定了幾種,少說也有十幾種,若是有朝一日,公主能決定這些了,便再減免些,官員貪腐,可隻要減一樣,也能活的久一些吧。”
容玉點點頭,隻是在柳州,她便覺得不適了,進了冀州,還不知如何呢。
這時的溫知渝還想不到,何為真正的人間慘劇,讓她終於學會如何順應這個時代,如何用最強硬的手段讓這些人活下去。
這時的容玉也不知道,冀州的現狀,會讓她滋生了野心,她父皇做不了的,她來做,她兄弟坐不上的位置,她來坐。
數十年之後的柳州,有一個人垂垂老矣,咬著麵餅子曬太陽的時候,陡然想起,他曾遇見過個貴人,是兩個姑娘,和他說,活著說不定能等來吃飽的日子。
他活下去了,然後如今當真能吃飽肚子,安享晚年。
活著,好像是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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