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武涉使者身份,彭越又忍住氣,擺手讓兩名侍女退走,悻悻道:
“好了,現在有話你可以說了!如果還是給項羽做說客,就免開尊口,原路返回吧。”
武涉原本已經做好最壞打算,一聽,心頭一跳,情知霸王昨夜突襲漢營大勝而歸,並且設伏一舉覆滅了漢軍灌嬰五千精騎,狠狠震懾了彭越這等旁觀勢力一把,項昌長公子又接連說服了周殷、英布,讓原本明朗的局勢變得再次模糊起來,原本岌岌可危的大楚眼看真能翻盤,故而彭越心頭禁不住遲疑動搖起來。
要是放在昨日自己前來遊說,就怕早已經被趕出去了。
武涉心頭有了底,默默念誦著“老子前來說服他,是在救他老命,給他天大的恩惠”,一邊一橫心,徹底放飛了自我,上前兩步俯身按著幾案,滿臉怒氣盯住了彭越:
“誰說我給項羽當說客?我與相國你有交情,眼看著你在犯蠢,心癢難搔,特意來給你指一條明路!既然你心有成見,那我就不說了,告辭。”
武涉重重一拂袖,扭身而去。一邊走,他心下一邊暗暗數著:“一、二、三,攔我!”
“站住!”果真,身後傳來彭越冷喝,“你且說來聽聽!哼,醜話說在前頭,隻要你為項羽做說客,那就且試試我寶劍鋒利不鋒利吧!”
麵對彭越殺氣騰騰的話語,武涉反而越發心頭大定,暗道:長公子所言還真沒有錯,作為說客,首先要氣勢上拿住對方!這些大人物,也就是一方麵比平常人特長,其餘方麵還不如平常人,隻要以己之長攻其之短,無往不利。”
越發進入了狀態的武涉,扭身走回去,伸手指淩空點著彭越,冷邦邦的道:
“我看你給劉邦當狗上癮了,被劉邦灌米湯灌迷糊了,你的目的是什麼,不就是想要封王嗎?眼下達到了嗎?劉邦封你為王了?”
“漢王承諾我,隻要覆滅你們大楚,就將封我為梁王。”彭越語調冷冷的道。
聽聞這話,武涉放聲大笑,幾乎眼淚都笑出來:
“要不是聽你親口說出來,我都不敢相信,縱橫天下的彭越大將軍居然是這麼幼稚單純之人。劉邦會封你為王?隻聽說過‘狡兔死、走狗烹’,沒有聽說狡兔死,還肥養著走狗的。被你這麼一說,劉邦是天下第一大善人呐。”
“劉邦連老爹煮湯都要喝上一碗,為了逃命連兒女都踹下車,這等尿性,他的承諾你敢信?他當著全天下人的麵,與霸王一起,隆而重之的昭告上蒼鬼神,結為兄弟,立下了鴻溝盟約,結果呢?一個屁的工夫不到就反悔了,隨後偷襲大楚軍。這等連上蒼鬼神都毫無敬畏的貨色,撒起謊比撒尿拉屎都順滑,隨口哄騙你的鬼話,你竟然捧在手心裡深信不疑,你莫不是個傻子吧?”
“你東征西討,為他立下赫赫戰功,他孱弱的大漢能夠將強橫無匹的大楚打到這等虛弱的地步,你至少占三成功勞吧?給你什麼封賞?不過以一個小小魏相國糊弄你。說什麼等覆滅大楚後,再立你為梁王?怎麼美不死你?你做的什麼美夢?這等屁話三歲孩子都不信啊!哈哈哈,真是笑死個人。”
麵對武涉的肆意嘲弄,彭越麵色羞怒,捏緊的雙拳青筋暴突,厲喝道:
“劉邦老兒沒有信譽,項籍就是什麼好東西了?當年他分封十八路諸侯,可將我看在眼裡?不用說封王,連個雜號將軍也沒有,直接將我無視掉了。這等羞辱,我這麼多年,無時不忘。”
提起當年往事,彭越情緒激動,顯然這事對他心靈造成了不小的傷害。
他這般說,顯然是被武涉說中,暗中其實也不認為劉邦會兌現承諾。畢竟劉邦過往事跡太過“光輝”,讓他信譽無限接近於破產,說出的話不比迎來送往的娼婦可信多少。
至於彭越不得封這事,還真怨不得項羽。在反秦過程中,項羽沒有與彭越共事過,對他並不了解,彭越也沒有立下什麼搶眼的大功,麾下不過萬餘人馬,還是泥腿子出身,被眼高過頂、眼中隻有貴族的項羽忽視,再正常不過。
那彭越是如何發跡的?
在分封天下這場盛宴中什麼也沒有撈到的他,大失所望,無主無地盤,四處遊蕩時,意外遇到了田榮。田榮是舊齊王族田氏宗親,也是曆史上大名鼎鼎的“田橫五百壯士”中田橫的兄長,在反叛大秦時憑借家族勢力占據齊地,成為一方諸侯。
當時項梁西進,大戰秦將章邯,派使者讓田榮出兵協助,被他拒絕。項梁戰敗,被章邯所殺,田榮也就被項羽給恨上了,分封十八諸侯時故意沒有將他封王。
田榮自然不服,就扯起反旗,打響了反叛大楚的第一槍。缺少盟友的他遇到彭越,如獲至寶,當即封彭越為將軍,輕易收攏了與他一起反楚。
兩個失意之人的一拍即合,就此開啟了彭越的起勢發跡之旅。
彭越打秦軍不見如何出彩,打起楚軍卻來了精神,如有神助,多次大破楚軍,給楚軍造成了很大麻煩。後來田榮戰敗,劉邦東出爭奪天下,彭越又順理成章投靠了劉邦,然後一步一步憑借過硬戰功,麾下軍隊越來越多,地盤越來越大,成長為而今威震一方的諸侯。
不得不說,彭越能夠與韓信、英布並列,被後世譽為“漢初三大名將”,也是有著與韓信、英布一模一樣的缺陷,那就是軍事上的天才,政治上的白癡。
都是泥腿子出身的他們,憑借自身才能,加上運氣加持、潮流推動,最終站到了天下最頂尖的位置。正因為出身所限,讓他們一門心思隻注重自己的利益,希望能夠牢牢把控住自己獲得的收益,小富即安,器宇狹小,不僅沒有爭奪天下的誌向,甚至連左右天下大勢的走向,使之變得對自身有利都做不到。對於帝王心思的陰毒狠辣,更是渾渾噩噩,毫無察覺。
正因為自覺完全把握了彭越的性格與所求,項昌才極有信心,敢派遣武涉前來遊說。
“你這話說的就跟孩子一樣,你捫心自問,以你當時的戰功、聲望、兵馬,誰能封你為王、任你為將?想癡迷心了你!”武涉怫然不悅,撇嘴瞪眼,“這個世界,就是這麼現實,沒有實力,就不要抱怨環境。以往不夠格,眼下呢?卻不是夠了?以西楚霸王之睥睨傲慢,目中無人,不是也派遣我來,上趕著要封你為梁王?霸王的信譽,你應該放心吧?隻要你答允,霸王立即昭告天地,傳信天下,讓你的梁王之封實至名歸,用著等劉邦那老菜幫子的無風無影的言語?”
彭越摸著下巴的胡須,麵色躊躇,默然不語。
“嗬嗬,怎麼著,拿不定主意?不得不說,這就是你們這些武將的通病,在戰場上用兵如神,縱橫捭闔,攪動風雲,但到了彆的方麵,就明顯感覺腦子不夠用,思慮不清楚了。不用急,待我給你一一剖析清楚,聽完後保你豁然開朗了,人生目標清晰,感覺以前幾十年都是白活了。”
武涉麵色輕鬆,越說越入港的他感覺從來沒有像眼下這麼自信過,已經隱隱以彭越這位威震天下大將軍的人生導師自居了,雙手瀟灑的在屁股後一捋,姿態美帥的安然跪坐在彭越身旁軟席上,拇食二指輕拈胡須,悠悠然道,
“霸王封你為梁王後,你想,接下來重點是什麼?是不是首要考慮如何將王位傳之子孫,千秋萬代,不被奪走?怎麼才能做到這一點?漢楚相爭不息,最好楚、漢、梁、齊四國並存,最為有利。到時候,楚、漢兩個大塊頭相互打得頭破血流,對你梁國隻會同時拉攏,如此你兩下獲利,王國卻不穩如泰山?”
“那什麼情況下,有被滅國之虞?自然是天下混一,一國獨大,到時候,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豈不重演當年秦滅諸國往事?你好好想想,是不是這個道理?聽懂沒有?聽懂掌聲啊。為了你梁國千秋萬代,子孫永享富貴,老子說得口都乾了,哼,也不見你上壺酒。”
彭越如遭雷擊,撫摸胡須的手靜止了,嘴巴微張,呆愣愣陷入了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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