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有一種魅力,治愈著我們,除了她。
淩晨四點的阿那亞海灘,透過民宿酒店的落地窗已經可以清晰地分辨出阿那亞禮堂的輪廓。這一整片大玻璃的背景是玫紅色的,上半部分是火焰,下半部分是海水。大多數人看到如此的美景,都會推門走向海灘,或揚起嘴角,或隨風起舞,或撒歡狂奔,而楚楚隻是坐在床邊呆望著這一切,點燃了一根煙,她竟然開始懷念起阿那亞的夜晚。因為夜晚才有屬於她的舞台,每當麵光開啟,一團強光刺入人眼,那光芒仿佛比太陽明亮數倍,楚楚會頓時感到被美麗和溫暖同時擁抱著。也隻有在這時,她才能得到安慰。
時間是一種單位嗎?還是隻是一種帶方向的刻度?人的一生隻能向前,隻能失去,失去是所有人永恒的宿命,就像昨天的那個夜晚,燈光起,燈光熄,演出,謝幕。不同的是昨晚楚楚在劇場度過了自己的30歲生日,劇組的人在謝幕的時候送上來一個生日蛋糕,上麵插了個牌子寫著:你是我宇宙限量版的快樂!恍然間楚楚想起了自己的20歲,經常因為用力過猛而把自己逼到絕境,麵紅耳赤。25歲的自己因為經常熬夜排練,被豬隊友們拉去吃夜宵,最終把自己吃得越發圓潤,不得不走上健身之路。在參加馬拉鬆跑團的時候認識了陸平,也是藤蔓劇團的投資人,她的生活才開始變得穩定並且上升。可以一直做自己喜歡的事業,是很多人夢寐以求的。30歲的楚楚給自己立下了新的人生原則:有勇氣改變能改變的,有力量去接受不能改變的,有智慧去分辨前麵兩種現實。20歲的楚楚曾經無所畏懼,但是30歲的楚楚會害怕,也會低頭。成長是一件讓人變寡淡的事,也會讓人變得越來越透明。
楚楚知道那個生日蛋糕其實是陸平送的,儘管他沒出現在昨晚的劇場。舞台上片刻的閃耀,並不是一直持續的,而正因為它美好而短暫,才讓人著迷。
南京南到北京南的高鐵1個小時一班,1000公裡隻需要3小時22分,要不是珍妮一個勁兒地催,方昊其實懶得動身去北京,儘管現在到達的北京方式已經如此便捷。雖然旅程的時間被大大縮短,但是兩地的距離並沒有被拉近,隻是位移的速度變快了而已。方昊第一次坐火車去北京是大學報到,硬臥坐了整整一夜。但他和珍妮認識卻是在大學畢業後,儘管他們是校友,但是在學校的時候並不曾謀麵,中間差著整十年。要不是學校話劇社組織成立20周年紀念活動,兩個人也許不會認識。那年是2008年,大街上到處都有帶著紅胳膊箍的誌願者青年和大媽,街頭巷尾播放著:我家家門常打開…珍妮是當年學校劇社20周年紀念活動的組織者,現在是藤蔓劇團的演出策劃人和演員經紀人。
方昊的家在南京頤和路一帶,離紫峰大廈很近,紫峰大廈在中山路,樓下的洲際酒店正對麵有個麥當勞,方昊每次早起從家出門的話,就會溜達到這家麥當勞吃早餐,這次也不例外。南京南到北京南的高鐵都是偶數,g2,g4,g6這樣,方昊在麥當勞點了一個吉士蛋堡+冰美式後,開始在手機上訂火車票。6月底南方已經入梅,即便不下雨的時候也是一片霧蒙蒙的,此刻紫峰大廈的頂端正被雲霧包圍著。吃過早餐訂好了火車票,方昊慢慢悠悠地坐上地鐵1號線前往南京南站,這是南京的第一條地鐵線路,竣工那年方昊剛剛大學畢業。接下來就是平淡無奇的3小時22分鐘旅程,複興號列車以350公裡小時的速度在京滬客運專線上飛馳,晌午的時候方昊就到了北京。
珍妮給方昊打電話約他晚上吃飯,方昊說不用,直接把珍妮約到了頤和園路北大西門附近的一個星巴克咖啡。珍妮在電話那頭直罵人,因為珍妮的公司所在的寫字樓在三裡屯,那裡聚集著北京大量的文化傳媒公司。方昊沒管那個,因為他在北京上學那會兒最喜歡的地方就是頤和園,所以他想到了北京之後先去頤和園轉轉,順便等珍妮下班。
6月底北京的熱法和南京的熱法完全不同,南京好似把你當武昌魚清蒸,北京就是把你當乳豬炙烤了。又是一頓地鐵操作,方昊來到了西苑頤和園東宮門。同樣是是皇家園林,昆明湖與玄武湖的風格完全不同,反倒是北京的頤和園更有江南風韻,當然這種風韻是偽造的。老佛爺當年是很會享受的,當然光緒皇帝確實也是個大孝子,為了哄媽媽開心,天南海北的寶物都給運來了,還造了戲台子,佛香閣,蘇州街和西堤。走在幾百年前皇家禦用的長廊,吹著昆明湖上吹來的風,遙望遠處的十七孔橋,雖然造作,但也有幾分愜意。方昊沿著這條線路走了一圈,從北宮門出來,掃了一輛共享單車,悠哉悠哉地騎向北大西門。路過北大西門的時候,有很多應屆畢業生在那裡穿著學士服拍畢業照。方昊想起了自己大學畢業拍畢業照那日前夜,全班同學一起吃散夥飯,他喝多了,結果錯過了第二天的畢業照,他望過去的時候竟然還有一絲羨慕。等他騎到星巴克咖啡的時候,珍妮已經在那裡等他了。
“說實話,我沒想到你能先到。”方昊嘟囔著嘴說到。“你們公司不是在三裡屯麼?坐地鐵到萬泉河橋,至少得40分鐘吧?這才下午5點半,不合理,不合理……”方昊說著,搖了搖手。
“出事兒了,叔兒,江湖救急!”珍妮雖然隻比方昊小10歲,但由於方昊是當年學校劇社的前輩,為了表示尊敬,珍妮一直開玩笑地管方昊叫叔兒。
“什麼事兒啊?電話裡說不了,還得把我親自從南京請到北京才能說?方昊一臉疑惑。
“主要是,電話裡說沒用,這事兒得勞您大駕親自出場!”看珍妮那股著急的勁兒,不像是在故弄玄虛,但話裡話外真不知道她在盤算什麼。
“彆賣關子了,說吧!我人都來了!”方昊說白了,還挺好奇到底珍妮找他有什麼事兒的,要不然他也不會大老遠折騰到北京來。
“明晚7點,阿那亞蜂巢劇場,我們公司的戲,有個演員被南方的暴雨困住了,飛機火車都趕不過來,叫您過來救個場。”珍妮也不兜圈子了。
“彆鬨,阿那亞戲劇節,我?什麼本子都不知道,對手戲跟誰也不知道,24小時後上台演出,出場費有沒有我就先不問了,你能靠點譜兒嗎?”方昊眼瞅著要急了。
“本子《灰色地帶》,咱們在大學劇社的時候都演過,對手戲跟王楚楚,我們公司剛簽的大美女。去嗎?叔兒?”珍妮一邊說一邊挑了挑眉毛。
“怎麼著,你開車,還是咱們坐高鐵去北戴河?”方昊一聽有美女態度馬上來了個180度大轉彎。
“得嘞,我謝謝您了,叔兒。咱們公司有車,走!”兩人旋即踏出了星巴克咖啡。
“近期中國北方高溫持續發展,南方暴雨密集。根據水利部6月30日發布的最新汛情,長江流域、珠江流域西江、太湖流域等地的98條河流發生超警洪水。從全球範圍看,今年以來,暴雨、洪澇、熱浪和乾旱等極端天氣氣候事件在多地頻發。”方昊早上有聽收音機的習慣,他基本上不管前一天晚上幾點睡,第二天早上六點鐘都會自然醒,然後他會用蜻蜓f隨便打開一個調頻廣播,起床開始洗漱。
早上六點的阿那亞海灘,已經是豔陽高照,海水映射著陽光,泛出粼粼金光。六月底的北方已經開始呈現酷暑,正如天氣播報那樣,雖然在海邊,但早起時的溫度基本就接近30度了,很難想象會有南方的朋友因為暴雨被困住,難道南京不算南方麼?明明是在長江以南啊。方昊思緒開始渙散,昨晚的演出很成功,實際上他除了演出前對台詞,以及演出時對戲,並沒有和王楚楚進行過私人交談,甚至連對方是哪人都沒問。既來之,則安之,方昊從來都是隨遇而安。所以,類似這樣的救場行動,他是非常合適的人選。
為了表示感謝,當然也是戲劇節主辦方的活動安排之一,方昊和楚楚被珍妮拉到了一個微信群。一大早,便有工作人員在群裡發出了通知:2024阿那亞戲劇節將於今日圓滿閉幕!戲劇節大party的最後一天,歡迎來和我們共同舉杯!在海風的吹拂和音樂的節拍中,慶祝這些天的歡聚,致敬心中的戲劇、浪漫與自由。地址:凱特與蘇菲酒吧(kbar)沙灘舞台。親愛的朋友們,浪潮翻湧之時,我們相約明年海邊再見!
大party原定在傍晚時分的海灘舉行,沙灘舞台整個白天都有工人在安裝調試音響燈光和舞台,叮叮當當,霹靂乓啷。方昊白天在阿那亞小鎮四處轉了轉,這個自稱候鳥小鎮的地方沿海而建,離北戴河城市不遠,基本上處於黃金海岸一帶。常住在北京的人看海首選應該就是北戴河,這裡當初更是以軍隊的療養院眾多而出名。但對於從小在長江邊上長大的方昊來說,海也不過如此。如果一個南京人去看海,首選應該會去寧波溫州晉江廈門吧。江蘇的海不好看,甚至海鮮都不那麼好吃。楚楚的這個白天一直在睡覺,甚至連午餐都是外賣解決的,儘管珍妮邀請她出來一起逛逛,她還是一直堅持到了大party快開始的時候才梳妝打扮。
傍晚時分,大party如期開始,主持人像打了雞血一樣,一上台就開始高八度地呐喊:“五湖四海的朋友們,歡迎大家來到阿~那~亞~讓我們跟隨著usic!一起舞動起來!”
方昊站正在舞池中央發呆的時候,珍妮和楚楚手挽著手從一邊漫步走來,兩個人都化了濃濃的煙熏妝,穿著清涼,一路搖擺,不一會兒就來到了方昊身邊。
“你們倆還真把這兒當party啦?”方昊皺了皺眉頭。
“方昊,正式介紹一下,這是我們公司新簽的演員王楚楚,也是我的好朋友,中戲科班,現在是藤蔓劇團的頭牌。”珍妮扯著嗓子喊道。
“你好,我是方昊,昨天我們搭過戲。”被這麼正式地一介紹,方昊反而一下子拘謹起來,下意識地伸出手,想禮貌地跟楚楚握手。
“彆鬨了,叔兒,咱們已經是朋友了!”話畢,珍妮又拉起楚楚往舞池中央走去。
楚楚走的時候,目光在方昊臉上停留了片刻,方昊也和她對視了幾秒。海浪聲混著嘈雜的音樂和呐喊聲,舞台燈的燈光不停閃耀。海風突然開始變得涼爽起來,並且越刮越大,在主持人又一次呐喊的時候,天空猝不及防地辟出一道閃電,隨後傳來了震耳欲聾的雷聲,暴風雨來了。
三個人瞬間被澆成了落湯雞,一路飛奔跑到了一家餐廳的屋簷下,但是三個人卻都覺得還挺過癮的,六目相視,哈哈大笑起來。方昊掏了掏兜,想把煙掏出來嘬一根,不料煙盒掏出來的時候已經被雨水泡灌包了。楚楚看狀打開了自己的小挎包,給方昊遞過來一根愛喜。
“謝了。”方昊覺得得說點什麼。
“不客氣。”楚楚應聲回答道。
“哎,哎!你們倆行了,不就一根煙麼!”珍妮在一旁看不下去了,開始起哄。
“那什麼,抽完這根煙,我請你們倆吃個飯去吧,這麼大雨也乾不了彆的了。”方昊見縫插針緩解尷尬。
“喲,叔兒,今天有點反常啊,白天還跟我討工錢呢,晚上這就要主動請吃飯了,你這比翻書還快啊!”珍妮很明顯把揭方昊的老底當成了一種樂趣。
“你就說去不去就完了!”方昊也開始嫌棄珍妮。
“去啊!有人請吃飯乾嘛不去啊!是不是,楚楚?珍妮看著方昊尷尬的樣子,笑開了花。
“好啊!煙確實也不能白抽。”楚楚順水推舟。
一個煙的時間過後,三人走進了剛才避雨的這家餐廳共進晚餐,方昊消費了480。珍妮後來給他結算的出場費也就是這個數的5倍,現在話劇市場大概也就這麼個行情,想靠演話劇養活自己的演員,隻能說都是非常有理想的。刨出去南京到北京往返的高鐵車票錢,方昊這次還賺了1000塊,他也沒覺得虧。飯後,方昊加了楚楚的微信,三人就此告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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