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大事,勢必之前就開過小會。內部已經有了大致的決議。
九卿之下的大夫們一聽到這個議題,紛紛把嘴給閉上了。
丞相王綰開了議題,上卿姚賈就說,“大王結束五百年的戰亂,威加四海,功勞前人所不能及,後人所不能追。大王的功勞高於曆代先王,可是我聞大王陵墓,不過和先王規模相仿。”
“如此大事,豈能這樣敷衍過去。恰好楚地降卒五十萬之眾。當從中抽調二十萬降卒,為大王修建陵墓。”
“二十萬?”很多大臣聽到這個數字,都不由自主瞪大了眼睛。
“二十萬,幾乎是一支所向披靡的軍隊了。”
“我怎麼聽說,之前決定是十萬人呢。”
窸窸窣窣的議論聲,不大不小,若有若無,好像是空氣一樣漂浮在大殿裡。
淳於越列在席中,聽到這些,他已經皺起眉頭。怎麼能動用二十萬人去修建陵墓呢,這也太鋪張奢侈浪費了。
他的好朋友東園公唐秉看到淳於越坐不住,急欲起身,拽著他的袖子不讓他起。
周青臣見到情況如此,立刻上前作揖,“大王立下千秋偉業,未來國人不知道要享受多少年的太平。彆說讓二十萬人為大王修建陵墓,就是三十萬人也值得。”
“更何況楚人一貫刁蠻。留著他們在荊地,根本就是放虎歸山。這修建陵墓的楚人,數量要越多越好。”
淳於越額頭露出兩條青筋。
朝中清正之士聞言,大都對周青臣露出鄙夷之態。周青臣看見了,隻全然不在乎。
嬴政坐在高高的王座上,俯瞰著這朝堂上六十多位大臣。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
蒙毅一貫是儒法並學,他知道朝中大臣們都是主張疲民弱民之術,這個方法一定完全契合大王所想。
肯定有更好地安置六國降卒的辦法,但是秦國一定會選擇一個對待庶民最嚴苛、剝削最強勢的手段。
這就是在把秦國人和六國人始終放在一個對立麵上。
“大王,臣有異議。”
蒙毅上前,“既然要用二十萬降卒來為大王修建陵墓。而按照規定,王陵的修建一直要修葺到君王駕崩。大王正值壯年,讓這麼多人修葺陵墓,這要修葺到什麼時候呢?”
“如果安排的時間太過長久,隻怕得不償失。”
秦國的統治者,都成統治者了自然一貫高明。他們固然奴役、束縛庶民,但是絕對不會過分嚴苛,凡事都有個限度。
讓庶民受製於他們,離不開他們,因為他們而窮困,但是秦國也絕對保證,他們不會被餓死,有病也有人醫治,殘疾也不用擔心無人奉養。兒女都死了,老人也有官府贍養。
不會讓你如願,但是一定能保證你生存下去。
修建陵墓,也是一樣的思維。
可以讓這些人來修,但是不能修建太久。
否則把人家一生壓榨完,沒有人的良心能過得去!
蒙毅的話立刻引起朝臣的讚同。
“你意如何?”嬴政發問。
“大王,他們每人修建陵墓,要按照年齡來確定放歸時間。如果已經是四十的人,差不多滿三年就可以放歸了。”
“至於三十的人,滿五年才能準許離開。到時候還要規定他的去處,讓他的家人跟著他遷離原籍。”
“至於二十的年輕人,如果是未婚的人,要讓他們在我秦國落戶,入贅也好,求娶也好。已婚的,要下令讓他們的家人搬遷而來。”
蒙毅的辦法,已經很公道了。
那麼多人,如果不用一點東西吊著他們,給他們希望,聚集在一個坑裡,那是得多絕望啊。
這就是政治的殘酷性。
一個年輕人的一句話,決定了幾十萬人的黃金年齡段要做什麼事,至於結果,也給他們安排的明明白白。
“至於後續,被放走的降卒必須要找到人來替補。再從六國之中抽調刑徒。”
“過去被放走的降卒,如果離開之後再犯法的,終身修建陵墓。而有些本來該死的罪犯,也命其終身修建陵墓。犯的過錯輕的,用罪名加以折合,遣送鹹陽也為大王修建陵墓。”
這就是蒙毅,反應敏捷,思維縝密。
他把這些說出來後,朝中的九卿們就隻能吹胡子瞪眼睛了。
蒙毅太能乾了,把這些老頭子們回去找到門客商議了很久的問題都給一口氣說完了。
而且一聽就是蒙毅自己一個人想出來的。
王座上方幽幽地傳來一道聲音,“善。”
眾臣聽見,立刻一起站出來恭維蒙毅。
就是九卿,縱使再討厭這個不懂得韜光養晦的年輕人,也都誇讚他。
就這樣,蒙毅的威信在朝中似乎又提高了不少。
明媚的秋光落在蒙毅自信瘦削的麵龐上,眾臣則長一聲短一聲讚歎著。
扶蘇是受不了朝堂上這股風氣的。
總覺得哪裡不對勁,記得他小時候上朝,朝中的人可不是這樣,那都是有什麼說什麼。怎麼現在一個個支支吾吾起來。
忠臣諫臣的聲音更是聽不到。
偌大的朝堂就像是一個開始散發著腐爛臭味的水潭。
王綰今天一直在望著扶蘇。
隗狀也是悄咪咪跪坐著。
這兩個人早就想好了讓如今已經積攢了甚多權威、甚多人心的太子來克製一下大王。
這些年嬴政通過操弄奸臣,調教奸臣,確保了朝中忠臣、奸臣全部都聽從他的話。
大王的權力,也是在最近這幾個月空前高漲。因為楚國的戰事被扶蘇解決了,心頭大患已經被除去。嬴政現在不需要什麼人再幫助他了。
是以朝堂上的風氣這幾個月急轉直下。
但是這麼做的弊端,也很明顯。
忠臣和奸臣本來就尿不到一個壺裡,現在強行讓兩夥八字相克的人睡在一個榻上,忠臣自然不願意。
現在茅焦、頓弱、唐秉、淳於越等都已經是保持沉默了。
扶蘇正在考慮,自己是單乾呢,還是和嬴政合夥乾。朝堂上這種氣氛委實讓扶蘇斷了和他們合夥的念想。
轉頭卻看到丞相正在望著他。
“太子剛從楚地回來,都不問大王討要慶功宴嗎?”
嬴政一聽這個,眉頭都皺起來。
自從那日見了扶蘇身邊那幾個人,嬴政就開始夜間睡不踏實。
還擺慶功宴,這不是告訴天下人,扶蘇功勞很大嗎?
可恨的是,嬴政戴著王冠,垂旒遮著他的麵,他根本沒法表露自己的不滿。
扶蘇望了一眼嬴政,“母君病況未轉好,這慶功的事情還是延後吧。”
王綰眼中露著笑。
“我方才觀太子,意氣風發,更勝從前。胸有成竹,像是對方才所論有更高的見解。”
眾人的目光早就都落在扶蘇身上。
扶蘇心裡自然罵王綰。這廝誹謗我!
“右相看錯了吧?我那分明是苦思冥想未有主意,怎麼能說是胸有成竹呢?”
“我明明看到太子方才都嗤笑了蒙少子一番。”王綰理直氣壯地道。
“丞相,你怎麼……”
“太子,您若是有高見,請一定不要隱瞞。”王綰再度發問。
扶蘇身子慢慢僵直,他開始明白王綰的意圖了,臉上寫滿了求生的欲望。
眾臣紛紛看起了好戲。
蒙毅情急,“太子真的有高見嗎?莫不是顧及我的顏麵,所以不肯直說呢。”
扶蘇絕望地望著王綰,這廝坑我啊!
隨後他又看向蒙毅,似乎是看著一個傻麅子。
都這個時候了,再說沒有,就真的是私藏高見了。
“本是一得之見,尚未深思熟慮,現在隻好拿出來獻醜了。”扶蘇望著王綰笑笑。
王綰則一臉期待地望著扶蘇。
嬴政盯著王綰攛掇自己兒子。
趙高看得呆了,大王跪坐握劍的手都露出青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