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和百家辯論。”
百家百家,儒家占八大家,人數占一半,和百家辯論和和與儒家有什麼區彆嗎?
劉季並不敢拿這些話回懟扶蘇,隻是推辭,“可是劉季就是個粗人,大字不識幾個,怎麼能去和百家之臣辯論呢。怕是出去之後,丟了太子顏麵。”
劉季急得頭上冒汗。
扶蘇看著心裡更樂了。
灌夫看著劉季這麼慌張,他還在看好戲,看著看著忽然意識到有什麼不對勁。他望著邵平,低聲問,“中庶子,方才君侯是不是沒喊我的名字。我沒聽錯吧?”
“不。太子喊了衛率您的名字。請衛率上前接受太子所命。”一向不寡言少語的曹參忽然很高聲地說。
灌夫頓時慌了,他根本不懂辯論。
“君侯,灌夫哪裡做錯事了,您就直說吧。何必這麼為難我呢?”
灌夫險些哭起來。
扶蘇才不理會他。
馮敬跟隨太子這麼久,還是頭一回一天看這麼多樂子。再度忍俊不禁笑出聲來。
“馮敬——你也和他們一起去。”
馮敬頓時麵色一白。
“太子,請恕罪。我方才隻是因為……”
“無需多言。就你們這幾個人前去與眾君子辯論。這是我考慮很久的結果。張蒼,你作為主持大會的人,有什麼異議嗎?”扶蘇黑著臉問。
張蒼望著扶蘇,再看了看身邊的武夫,還有出了名的大秦第一諫臣蒙毅搭檔,這次會議,分明注定是要搞砸的啊!
“不說話,那就是沒有了。今天就到這裡吧。”
“太子——太子”張蒼追了過去,撲在扶蘇麵前,“敢問太子方才戲言耳?”
扶蘇肅容,“今日之事,可作戲言乎?”
張蒼這才讓路。
扶蘇又望著一臉落寞的蒙恬,笑嗬嗬道,“蒙將軍,隨我一道下棋吧。”
蒙恬倍感不可思議,但還是跟著去了。
眾人則都留在原地麵麵相覷。
他們一起在室內互相望著,第一次感覺彼此的臉長得都是那麼親切。
因為都是同一個表情嘛。欲哭無淚。
“我們怎麼會辯論啊,到時候怕是去砸了場子。”
馮敬沒想到,就因為自己笑了笑,竟然鬨出這樣的大事來。
但是這麼大的事情,太子敢說,絕不是玩笑話!
馮敬很快就提起精神來,他問張蒼,“五大夫可有認識什麼擅長辯論的人啊。”
一群人都圍了過來,望著張蒼。
蒙毅則覺得無趣,他懂得韓非之學,誰會辯駁得過他啊。
張蒼皺著眉,良久之後,隻是搖頭。
眾人無奈歎氣背過身去!
“不過,你們都應該知道孟子吧?”
劉季笑道,“百家之中,唯一喜歡的就是孟子了。”
“那你們也該知道,孟子非常擅長辯論。孟子有個辯論的法寶,可以為諸公使用。”
“什麼啊?”灌夫挎著劍跳起腳來。
“公孫醜曾經問孟子說:“敢問夫子惡乎長?”
“孟子曰:“我知言,我善養吾浩然之氣。”
“公孫醜就問孟子,“敢問何謂浩然之氣?”
“孟子告訴公孫醜說。浩然之氣是很難形容的。”
“孟子說,浩然之氣是由正義在內心長期積累而形成的,不是通過偶然的正義行為來獲取它的。自己的所作所為有不能心安理得的地方,那麼浩然之氣就會衰竭。”
劉季聽了這番解釋,自然更加喜歡孟子了。
而打這天起,一向不愛讀書的灌夫,他開始日夜背誦孟子關於浩然正氣的那幾句解釋,希望孟子老人家死了之後地下有靈,能夠給他加持加持身上的浩然正氣。
隻是馮敬卻覺得,太子必定彆有深意。
劉季雖然是個鄉村野夫,不識字,這可不是什麼大事。這秦國的將軍裡,大家靠軍功說話,可不是看誰有文化。
彆看很有些人爵位高,認得字還沒有劉季這個地主家的小兒子多。
劉季、灌夫、再加上自己,那可都是武將。
馮敬想著想著,看到自己手上的戟,那一刻,他忽然明白了什麼。
他就高高興興地回去值守門禁了。
蒙毅也猜到了一兩分,他望著自信邁步離開的馮敬,眼中莫名多了幾分欣賞。
這個馮敬,真有意思啊!
隻是曹參可就不一樣了。他不是不懂辯論,他跟著蕭何,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學習蕭何的長處,比如讀書。其次就是不爭。
所以曹參他是不喜歡和人辯論,他最討厭的事情就是和人家吵得麵紅耳赤。曹參的人生格言那可是以和為貴啊。
作為未來大秦曆史上出了名的不粘鍋,當他被扶蘇委以此重任後,自然是戰戰兢兢。這比讓他去死還要難受。
劉季也是徘徊不定,不過他在想了一會兒後,拍著秦國某位壯士的肩道,“彆慌了,把劍磨得鋒利一點,就好了。”
但是灌夫根本聽不進去劉季的話。
從小就看扶蘇和韓非子辯論,灌夫還是耳濡目染了一些,最重要的是,扶蘇和韓非子教會他的不是辯論的方法和技巧,而是辯論本身的意義是去探討真理,那是非常神聖的一件事。
真正的辯論,是兩個人平心靜氣坐下來,你一言我一語,共同把道理分說明白。
經曆過這樣環境熏陶的灌夫,心中懷著對辯論至高無上的敬畏,他自然是十分謙卑地去重新學習韓非子的學說。
夜深人靜時,灌夫小心翼翼地捧著韓非子的著述,就像是捧著他剛出生的兒子一樣,一字一句小心翼翼地背記起來。
少記一個字,都是對太子師傅的辱沒啊!
隻是暖閣裡,陪著扶蘇對弈的蒙恬,他可是一直心不在焉的。
“太子,讓他們這些人前去和諸子百家的名士辯論,這就好比送羊入虎口啊。恐怕事情不會按照太子意願進行的。末將雖然隻主持齊郡軍事,但是臣寧可僭越太子威權被太子責罰,也要請太子三思而後行。”
扶蘇望著蒙恬,十分冷靜地問,“如果辯論真的這麼重要,我這一次前來,應該帶的人就是姚賈、頓弱、李斯、茅焦等臣子。可是此次他們之中沒有一個人前來。”
“你覺得是為什麼。”
扶蘇繼續落子。
“太子根本不在乎辯論……”
“這次你說對了。”
幽暗昏惑的殿內,二人都望著彼此。
“臣知道這是一場我秦國絕對要勝出的辯論。但是太子,您認為靠著威權施壓那些士人,最後換來的結果可以服眾嗎?”
扶蘇則悠悠地問,“那如果將諸子百家還是捧在神壇之上,用我秦國的法家之士,去與諸子名門之後對辯。到時候諸子百家又會怎麼想呢,輸贏交給誰去定呢?”
蒙恬望著棋子,苦思冥想很久,接連心不在焉下了好幾步棋子。
忽然他想通了什麼。
“太子的目的,在於借著這次的事件,消除百家在大眾心目中至高無上的尊位。如果仍舊把諸子百家捧在高位,以禮相待,隻怕諸子以及世家,他們會和太子您爭奪諸子解釋經典的權力。”
“然也!總不會你真的認為,諸子百家是為了天下百姓的福祉才來到臨淄參與此次稷下學會的嗎?”
在扶蘇的指引下,蒙恬這才破滅了對諸子百家的幻想。
“世家隻是為了他們自己,為了保住他們自身的地位。就算是希望渺茫,他們也必須爭取對於經典的解釋權。”
隻是蒙恬也不由得擔心起來。
“可是靠著灌夫、馮敬、劉季、蒙毅幾個,能完成這樣的大事嗎?”蒙恬感到不可思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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