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天下。
每當四時入秋,便有那大雁北上,一路遮天的奇景。
起於桐葉洲,跨越萬重山海進入浩然天下幅員居末的寶瓶洲,再一路北行,領銜著紛紛落雪來到北部地界。
在這裡,盧氏王朝與其境內士子常常喻為“自家腳下”的大隋高氏已經爭鬥了數百年之久,彼此之間每當年節都要千軍徑從,敲鑼打鼓過去拜年,至於鑼鼓,自然是金鑼和戰鼓,紅色喜慶,所以勢必是要見血的。
而在不起眼的角落暗處。
盧氏王朝的藩屬國大驪王朝正在悄然磨礪著爪牙。
這頭野獸憑借境內的驪珠洞天越吃越飽,筋骨健壯的同時皮羽卻愈發黯淡,讓人看上去毫無威脅。
都城·升龍城。
從皇宮閣樓可以一覽眾山小。
大驪宋氏皇帝看過遠處飛來的大雁,視線下移,則是沿著主街道鋪出十數裡路的大紅綢緞,市井並不喧鬨,幾個醉鬼提褲子的時候還會比平日多噴一口吐沫。
宋氏公主今年出嫁,婚配對象是盧氏王朝的癡蠢皇子,而且還是以平妻的身份。
自此,理所當然的事情發生,朝堂上言官們屢屢撞牆,翰林私下出口成臟,覺得皇帝是把腦袋拿去泡酒了,年輕時奪嫡的聰明勁兒稀釋,淪為了徹頭徹尾的昏君。
當然,這種大不敬的話誰說誰死。
所以一切的結症都是因為奸臣。
總而言之就是四個字——惑亂朝綱。
閣樓裡,宋氏皇帝覺得這酒越喝越有滋味,皇室女子終究是要嫁人的,那麼尋常人眼中的癡蠢反倒成了某種意義上的好事,兩大王朝正在開戰,藩屬國的立場就隨之變得耐人尋味,在天平上稍稍重了一點點,總之過去吃苦的可能性不大,能拿自家府裡的主意就偷著樂吧,況且到時候受牽聯的程度也最小。
酒意漸濃,思緒紛擾。
說到底,這樁婚事隻能算是佐酒菜,填不滿他日趨誇張的胃口。
“奸臣,勞煩倒酒。”
閣樓小桌對麵,老者神色自若,衣衫既不儉樸,也不奢華,手裡動作不停,倒完酒後送至唇邊輕抿。
宋氏皇帝指著國師無聲大罵,臉上笑意更加濃厚。
無非是昔年對方說過,皇帝金口玉言,若是臟了嘴角,和凡夫俗子何異。
所以他隻擺口型,反正這頭繡虎不看也能猜到,再者翻來覆去又沒什麼新花樣。
至今不過兩百餘歲,在山上仙家還該是個年輕人的老者放下酒杯。
“我的胃口可不比陛下小,就是這粗陋酒水也能入喉。”
大驪國師崔瀺,雖無官身,卻是大驪王朝所有練氣士名義上的領袖,鄉野傳說還是寶瓶洲屈指可數的圍棋國手。
“聽不得粗陋二字。”宋氏皇帝的興致冷卻下來,他知道是對方有意為之,大驪王朝就像這酒水,本是宮廷玉釀,儘管昂貴,內奢其劍,可在外界眼裡依舊粗陋不堪,難當大用。
因此接下來該是正事了。
“中土神洲,那座遺失在天淵裡的洞天最近出了一名飛升者,由中土十人之一的趙天籟親自接引,折損一件比較珍稀的半仙兵,才堪堪引渡到龍虎山,旋即,那位張姓飛升者便入了祖師堂譜牒,確定為下一任大天師。”崔瀺說。
“天邊的事,和咱們這窮鄉僻壤有什麼關係。”宋氏皇帝輕蹙眉頭。
“龍虎山張姓因此氣運更上一層樓,因為那位飛升之人在洞天裡當了下界龍虎山各脈數十年執牛耳者,大家難免覺得,他來繼任,最起碼不會比過去表現的更差,儘管其人才是剛入金丹境,但認可之人已然不少。”
崔瀺攏起袖子,視線未及群雁,而是落在了沒有半點景致的南方。
南方的南方,然後更南方,他的視線要比皇帝遠出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