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橫水城。
街道不同於臘月末的人滿為患，今天很是清淨，商販回家過年，街頭巷尾同樣門窗緊閉，隻能看見一大早就升起來的嫋嫋炊煙。
裴氏街居中對麵，薊安侯府的大門敞開，這位天下第三人更兼位高權重，但眾所周知家裡沒有任何仆人，比之尋常大戶人家尚且不如，富貴之後有人暗中調查，卻一無所獲。
裴氏大院正對著侯府，最近兩三天武館弟子們自然都回家省親了，裴老頭就這麼躺在搖椅上，偶爾喝一口南疆雲海茶，傳聞這種茶樹隻長在懸崖峭壁，枝葉日夜捶打雲海，惟有輕功在二品以上的“采茶師傅”才能完整采摘，而且費時費力，一兩茶葉的價格媲美千兩黃金，就算是他這個敗掉春秋豪閥的大敗家子，也隻舍得在過年時候嘗上兩口。
一襲大紅棉襖的小姑娘在旁邊上躥下跳，自從寧石堅拿到了從五品遊擊將軍的職位，她身上蛇纏命症狀就隨之減輕了大半，褪去紅斑後的臉龐模樣端正，身上帶著特有的活力，習武資質和她父親近似，不至於泯然眾人，卻也無法讓人眼前一亮。
清晨卯時，侯府正宅的房門打開，年紀輕輕的薊安侯走進院子，依舊穿著前天那件的普通儒衫，因為不曾刻意遮掩，兩肩有日月隨行，此外洪水羸魚和乾旱薄魚縈繞身邊，周遭白雲拳意輕緩流動。
整個侯府僅有侯爺獨居，因此小姑娘寧紅袖覺得對麵有點冷清，隻見未來師傅往搖椅上一躺，緊接著就開始翻那本厚到不講道理的武學總錄，如果不是目光一直跟著，很可能完全注意不到院子裡什麼時候多出一人。
“紅袖，讓你娘和武姑娘準備午飯吧。”裴老頭吩咐道，他當初留寧家人住下的前提是有活就得乾，月錢照發，要比外麵實在些。
“師公，我這就去。”
小姑娘從樹上跳下來，蹦蹦跳跳地奔向後宅。
侯府院子裡，江源繼續翻書。
前前後後加起來，這本武道總錄裡收入了十一萬一千二百零一冊武學秘籍，經過武道熔爐的轉化，精要奧義都填入了大焚天羅漢金身當中，這座金身本質是武夫魂魄的顯現，其品質越強，武夫的魂魄便越發堅固，反過來也能加強體魄。
中午，侯府旁邊的寧宅裡，寧石堅倉促醒來，昨夜是他值守。
如今的橫水郡已經湊出了四萬步騎，以及七千穢除軍，韓家覆滅後，大量田地和佃農緩解了燃眉之急，兵部和戶部調撥的糧草軍械通過漕運成功抵達，但在上繳大將軍種神通和一眾北莽貴胄的首級後，朝廷遲遲未予回應。
寧石堅拎了兩壇美酒出門拐彎進入侯府，橫水郡軍務沒什麼可彙報的東西，騎兵由祖開和老薊北把控，步兵則由李火黎和獨眼管理，郡裡政務二把手是郭泗，跟郡守何合配合的不錯，何魏李三家支撐起了青壯軍官群體，侯府的產業遍布六縣，各方麵都問題不大，並且大盞城那邊的潭影軒大掌櫃時常送來一批平價軍械，積攢香火情。
“大人，最近有很多江湖遊俠進入橫水地界，其中幾個名聲在外，說是要向您登門挑戰的，不過都被副山主攔下了。”寧石堅思來想去，隻能說起了江湖事，那位從北莽南下回來的金剛境曾經是春秋東越人，始終不曾主動透露名字，同僚們便繼續以副山主相稱。
“一律打死。”江源頭也不抬地說，“既然為難我，那就彆怪我為難了，再撥給他一千穢除軍。”
“諾。”寧石堅領命，在橫水郡，薊安侯的話就是聖旨。
院內又恢複了寂靜。
這位家臣一時間不知道該不該分享一下自己突破四品的喜悅，自從隻練那一招之後，諸多修行的小關隘接連突破，對他來說，實在是出乎預料的改變。
“不錯。”江源突然說。
寧石堅先是一愣，接著心生驚喜，他不清楚這個不錯的具體含義，但總覺得是個不低的評價，畢竟侯爺向來話少，喜怒不形於色。
沒過多久，武獲月係著圍裙跑過來，相比於一般意義上的武道天才，她能在十八歲踏入半步金剛境，資質可想而知。
“師尊，寧將軍，院子那邊開飯了，裴爺爺招呼你們過去。”
“他喊一嗓子不就行了。”江源挑眉，他躺著的位置其實和裴老頭正對著。
“勞煩武姑娘。”寧石堅抱拳。
三人出門路過街道，今明兩天可以預見都將是無所事事的恬淡時光，據說西楚南唐戰線那邊雙方默契停戰，誰在過年時候挑起戰火，不論輸贏，日後必遭唾罵。
但世上未必沒有偏執至極的瘋子。
裴氏院子裡，屋簷下蹲了一排臟兮兮的乞兒，有男有女分不太清，寧氏婦人挨個給他們倒了一勺餃子，進屋沒門，但裴老頭作為遠近聞名的大財主，倒是不少一口白麵。
“侯爺，我長大能入伍嗎?”一個戴著破棉帽子的破相男孩問，既然裴老頭總是吹噓天下第三是他教出來的，那想必是關係不淺。
“你趕不上了。”
江源腳步未停，算算時間，北莽離陽這場亂局，最多維持兩三年。
六人圍在桌邊，裴老頭剛想坐到左首，就被某人一腳踢回主位，既是東道主又是長者，沒有給人讓座的道理。
江源落座，如果按照龍族的年齡紀法，他大致還處在幼年階段，不算沉睡時期，東奔西走加起來也沒有裴老頭一半，當然這些對於真神來說都無意義。
通花軟牛腸、燉羊羔、炙鹿脯、酒蒸鮒魚、紫蘇蝦、小天酥、箸頭春擺滿一桌，名字繞口，但食材都很尋常，寧氏婦人在過去是後廚掌勺，手藝精湛，這才能和護院教頭喜結連理，生育子嗣後依舊留在主家乾活。
“薊安侯爺，來個開場白唄。”裴老頭起哄道，同時伸手從桌下拎出了一壇真正的美酒。
“明年拿下河州。”江源率先動筷，河州位於薊州南部，與京城三輔之地接壤，但地勢極其重要，州內明珠山西拒北涼，巫山東拒兩遼三州和太安京城，是春秋時期北漢的主要地盤，被譽為“小西蜀”，其中雄南關麵朝南方，如同山上猛虎盤踞，態勢非常。
裴老頭有了準備，並未太過震驚，反觀寧石堅，手中碗筷摔落在地，臉色駭然。
拿下河州話雖隱晦，但其實無異於直言逐鹿天下，畢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斷然沒有臣子伸手去拿的道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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