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八。
薊國公沒有直入北涼腹地,而是選擇南下,進入與北涼道接壤的青州地界。
對此,一直抱以高度關注的朝堂言官不吝讚揚,紛紛上書美譽這位近來崛起的軍勳貴胄謹慎又識大體,俗話說王不見王,中線和西線兩處重要關隘的地頭蛇碰麵,真正該睡不著覺的就該是龍椅上的九五至尊了。
縱觀整個離陽版圖,大致可以分為三十州,各自的規模遠不如北莽八州廣袤,但山川形勝方麵,便是另一種天壤之彆。
天下十道,分彆是北涼道、兩遼、薊河道、西蜀、西楚、南唐、中原、東南道,青州道、三輔京畿。
其中離陽皇室依舊牢牢控製著大局,占據絕對優勢。
而在這塊優勢棋盤上,位於青州道東南,中原道西部的襄陽城意義重大。
自古以來襄陽就是兵家必爭之地,屬於“天下腰膂”,城在一日,西楚就無法進攻中原腹地,舍去藩王身份的南唐燕帝也難以北上。
當年春秋亂戰,即便西楚帝都失守,襄陽城亦不曾陷落,城高二十丈,城牆長達十一裡,儘數由巨磚壘成,嚴絲合縫,每塊城石都刻有工匠姓名籍貫,倘若攻城士卒持械深入一寸,相應工匠的下場就是滿門抄斬。
二十年前,大將軍徐驍攻城,兵家王明陽守城,十年攻守,中後期城中人如牲畜,稱斤論兩販賣,五萬守卒,二十萬民眾,等到城破巷戰時,剩下的不足千人,當時有大量江湖豪傑,不計生死前來,打算為正統大楚抵禦位於北方的離陽蠻子,造就了數十萬冤魂。
二十年後,這座雄甲天下的重城再次成為了皇朝的“腰膂”。
受封於此的靖安王與兄長廣陵王一同鎮守,青州和廣陵九萬水師如今就陳列在西起昆侖橫貫中原又東入大海的長洪江上。
皇帝下令三名春秋老將於城中設立都護府,全權負責周邊數州軍務,但在除夕夜折損七萬城外精銳後,攻守實則已經易勢。
……
薊國公車隊抵達襄陽城,由於三百穢除軍全是輕騎,這次巡邊的速度很是不慢。
目前西楚和南唐在爭奪西蜀的歸屬,塞外北莽蠢蠢欲動,北方三條戰線牽扯了朝堂大部分精力,因此除夕戰敗後,當地反而恢複了七成繁華。
數十萬人居住在如今的襄陽城裡,青州道的豪閥世家都不介意來這座雄城避禍,同時無數中原大地上的江湖豪傑再度聚首,不管怎麼說,守城準沒錯的,最近由幾家一流門派牽頭,打算推選出來一位武林盟主,率領各大門派匡扶正義,這是時隔一甲子的盛事,又趕上了前所未有的大年份,聲勢非常。
今天城南門所有攤鋪和商道全部清空。
襄陽城裡,兩位藩王和老將楊慎杏都從趙勾手中得到了薊國公即刻抵達的消息。
大皇子趙武在除夕夜後就迅速動身來到了前線,原因無他,鼓舞軍心而已。
當今聖上子嗣不少,太子尚未確定,但基本上有了確切歸屬,正是大皇子一母同胞的弟弟四皇子趙篆,從小時候起,那個母儀天下的婦人就教導兩個兒子,當哥哥的要統兵征戰四方,當弟弟的就要在皇宮裡耐得住寂寞。
與曆朝曆代有所差異,因為徐驍和三十萬鐵騎的存在,趙姓藩王通常手握大權。
城南門,兩位藩王,春秋大將軍和大皇子四人並肩騎在馬背上,兩側是精悍扈從。
“穢除軍,還真都是六品武夫啊,聽說全軍如今七千人,加上雲麾軍抵擋一個才幾十裡的中線問題不大吧,怎麼才帶這點來。”
體態極其臃腫的廣陵王發了句牢騷,他眯著眼睛打量了一下女子車夫,見到不是如何絕色後便失去了興趣,廣陵封地的大戶人家間暗中流傳著一道諷刺言語:那北涼褚祿山終究隻是武將,比起真正的土皇帝,還是太收斂了些。
“薊國公過來並非是打仗的,入京之前,那位估計不打算再讓他碰兵權了。”靖安王攢動著手裡的佛珠,委實是先後斬首兩名北莽大將軍太過駭人,三千騎縱橫南北院,掌兵等於放虎歸山。
“聽說是極俊俏的男子。”大皇子趙武不知為何放聲大笑,既然男子跟俊俏扯上了關係,那肯定就不入樣貌平平的母後法眼了。
“咱們這位國公剛剛十七。”大將軍楊慎杏感概。
“那又如何,打贏了國運之戰西壘壁的陳芝豹當年不也才十七,結果呢,蹉跎半生。”廣陵王不屑一顧,“拎槍破甲五千二?有機會試試我的背嵬軍。”
靖安王眼光閃爍,他當年距離龍椅隻差一步,失敗後迫不得已留在襄陽吃齋念佛,可越是念經就越是發現,自己終究不願草草將一生付諸流水。
臨近城門,城樓上著名的閣樓釣魚台近在眼前,裡麵住著一位龍虎山天師,負責掌管城內三萬六千座大礁,這些大礁裡全部都是當年死在兵戈下的城中冤魂。
某個時刻,襄陽城中的百姓都聽見了若有若無的哀鳴,不少人眼前甚至出現了幻像,有高頭大馬的騎兵一槍刺死瘦弱稚子。
城樓上,龍虎山天師走出苦守二十年的釣魚台,雙目泛起瑩瑩紫光。
隻見三萬六千座淪為景物的大礁裡,密密麻麻的冤魂排隊出城,其中攻城士卒死亡後化成的腥紅背影占據了一半。
亡魂怨靈走過了護城河,對門口的幾位貴人秋毫無犯,他們身上有國運相護。
但隨行扈從裡,幾個不那麼高明的江湖人眼看馬上就要死於非命。
龍虎山天師歎息一聲,揮動拂塵予以庇護,對素未謀麵的薊國公失去了幾分好感。
攻城士卒、守城士卒、城中百姓,江湖豪俠,浩浩蕩蕩數十萬冤魂,如果在奇異環境更適合的上界,足以讓天地變色。
一座常人根本無法看見的浩大熔爐架起,幾乎與城門等高,不斷收獲柴薪。
而對於某人來說,不過是自身金剛境更圓滿了億點。
廣陵王回頭,錯愕地看著自己的親兵統領顫顫巍巍,像是隨時都有可能從馬背上摔倒栽入護城河裡,落得個荒唐下場。
“有什麼我看不見的東西?”
親兵統領臉色複雜地搖了搖頭,一品境下或許隻覺得心生畏懼,唯有他們這些尋常江湖人眼裡的神仙,才明白馬車裡那位是何等高不可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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